看着文武变了脸色,那内侍却更不收敛,满脸涎笑着又贴近尊胜想要打量:“你怕什么?活人能给尿憋死?内廷里讨老婆的人还少吗?咱俩好歹有几年同寝情谊,你告诉我,我不说不就成了?”
文武本就看不上他这副腌臜做派,此时需得掩人耳目,不便吵嚷,只得上前用自己的身子隔开他,打了两句马虎眼便和尊胜急急走远了。
“奴婢该死!叫他污了娘娘请听!”文武一脸懊悔。
尊胜对这种做派心里有数,这些人整日憋在这样沉闷的地方,就专爱说烂话,这样的人嘉月馆也有很多,尊胜对此淡淡的,并没有文武想象中大发雷霆,一副受辱的样子。
尊胜不生气并不是觉得无所谓,而是她认为没有必要和这些人计较这些烂事,简直就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她摇摇头:“下次还是尽量小心点,别遇见这人。”
主仆两人回了撷芳殿,松风目睹她们进了门才放下心,她服侍尊胜进里间换了衣裳。
“她中毒了。”尊胜抬眼看着帮自己整理衣摆的松风,冷不丁说到。
松风身子一顿,眼角余光瞥向外间等候的文武,又恢复了手上的动作,“娘子,这里是内廷...”
“是天子居所,也是普天之下守备最严密的地方。”尊胜接下松风的话,俯下身来低声道:“可是松风,谁能保证?”
列朝被毒死,被密谋害死的皇帝尚且不在少数,更遑论几个普通宫人呢。
“那娘子接下来作何打算呢?”松风沉静地抚平了尊胜的裙角。
若要救人,就得断明症状,还要对症下药,可身在深宫,哪来那么多药。就算暂且按下这些事不表,能不能救那些宫人才是最重要的头一遭,她不能为了这些人而断送自己的命。
尊胜轻声念出了几味药名:“我要这几味药引,不多,一钱即可,有什么地方可以拿到?”
松风不太相信尊胜是愿意平白沾染麻烦事的蠢人,但还是狐疑道:“宫中的药都是要有医正的药方才能去尚药局拿的,而且定份定量,不能多拿。”
“奴有法子!”殿中暗处帘角微动,八宝手里捏着专程用来擦拭器皿的布,于塌后现身。
她三步并两步上前,直直跪在了尊胜的面前:“求娘子原谅,奴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娘子同松风进来时,奴正擦拭花斛,奴不便打扰,可也不敢当着娘子的面出来,只好...”
八宝身子微颤,头几乎埋进怀里。
尊胜清楚八宝的心思,无非是想投诚,这回正好是个试探的好时机。
“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若是好了,我饶你偷听之罪,若是不好,便连带着欺上一道罚。”
上方传来的嗓音轻飘,带着股笃定的威严,与当日还在申国公府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才符合八宝初见她时的揣测,八宝心中豪气顿增几分,富贵险中求不外如是。
她期待道:“回娘子的话,奴出身国公府,父亲虽在府中任职,前段时日却被放了奴籍,离开了府上。可奴的兄长,虽常年在府外做事,却偶然得了大郎君的青眼,帮他办事,管着一两个铺面。奴可以送信给奴的阿兄,让他找来药材,想法子送进内廷。”
“你阿兄?”尊胜轻笑,“你也就罢了,你阿兄也愿意为我做这种事吗?不怕韦国公责难下来吗?”
“娘子说笑了。”八宝咧嘴道:“前尘已去,奴如今是娘子的人,便该好好给娘子办事,阿兄与奴一母同胞,想报效娘子的心是一样的,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好,你可记住我刚说的几味药了?”
八宝恭敬道:“记住了!奴这就去办!”
等八宝完全退出殿外,松风才开口道:“娘子这是要救那些宫人?宫中人多眼杂,娘子慎行啊,那么多人,您如何能瞒着尚药局救过来?”
尊胜回头看了眼她:“谁说我都要救了?”
她蹬掉绣鞋上了榻:“我不是菩萨,没法子普渡众生,旁的人顾及不了,但我不能冷眼瞧着自己人受罪,那么多人,症状有重有轻,能活下来一两个也是正常的吧。”
*
“娘子过目。”八宝将小木匣托举过头顶,任由尊胜翻看。
不到两日,药材一味不差,分量不少,甚至比她提出的还多了一些。尊胜原在申国公府上没听过八宝阿兄的名号。便以为是个不出色的,谁承想他们兄妹两竟真有本事将药材弄进来。
“光武门上值守领头的成昆与奴阿兄的交情不浅,这次便是走了他的路子弄进来的。成大人平日与阿兄人面上的往来并不算多,是以没几个人知道他们认识。娘子放心。”八宝解释到。
看着眼前成色上佳的药材,尊胜赞许道:“做的不错,赏。”
天一暗,尊胜又换上了那身宫娥装扮,与文武一道前往掖庭局,与上次来时不同的时,这次的食盒里乘着碗已经换了方子的药。
文武对他阿姐中毒的事还不知情,尊胜也没打算告诉他,于他而言知道了也是徒增忧惧。
到了掖庭局没走几步,文武就被看门的内侍叫进去聊闲天,顺手再拿点好处。只留尊胜一个去了得病宫人处。
再次一一察看病人状况后,琥珀睡梦中突然开始乱说胡话,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整个人像是受到巨大惊吓一样,在炕上反转不停,这时尊胜才看见她后背处,除了抓挠痕迹之外,还有像是磕在什么尖锐处的淤青。
“琥珀,琥珀。”尊胜轻轻摇醒她。
琥珀大口喘着气从梦中惊醒,接下汤药一饮而尽。
尊胜接过空碗开门见山,轻声问道:“你们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是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琥珀摇了摇:“不曾,奴们被尚膳局借过去后都是仔细小心做自己的事,也不曾听闻哪位与人起了嫌隙,或是得罪了上峰。”
尊胜点头,看来从琥珀这里也得不到什么线索,她将空碗收回食盒里,临走前叮嘱她多休息多喝水。
出了门才忽然想起来,文武被门上的内侍叫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她隔着帘子去听里面的动静,文武被这群人缠住了,只好她自己先走。
然而还没出了掖庭局的地界,就被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拦住,远处掖庭局悬挂宫灯的灯晕鞭长莫及,尊胜只能看出拦路之人穿着一身掖庭局内侍服制。
那人步步紧逼,迫得尊胜接连后退,借着越来越近的灯光,尊胜发现这人就是当日调笑文武之人。
内侍轻佻道:“妹子,你老家也是湖州的?我老家就在湖州隔壁,不远。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我怎么没见过你?”说着上下打量尊胜,形容猥琐,尊胜不用想都知道他想干嘛。
尊胜沉下气,一言不发就要闷头离开,却被内侍错身挡住:“急什么?文武都行?我不行?我在黄令手下做事,你要是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我看你也不是那没眼色的,你与我一晚,我不告诉文武,怎么样?叫你小两口日后好好过日子,我绝不说什么。”
尊胜眼皮轻抬,冷冷道:“这位大人,我与文武只是同乡,并没有你所想象的关系。宫规森严,大人这样若是被旁人看见,怕是免不了重罚。”
那内侍无耻一笑,神色更加猥琐:“怕什么?这里是掖庭局,快要下钥了,这块除了你我,再无旁人,你若不是文武相好,那更好了,你跟我吧,我是看你人长得体面才这么说,内廷想跟我的小宫女多了去了,我一个都没看上,你不要不识好歹!”
尊胜隐约听到上阳门外传来遥远的整齐步伐,应该是中禁军巡逻。可她不能大叫,若是大叫引来一堆人发现她是韦才人,一个未承宠的才人穿着宫娥衣裳,傍晚偷偷跑来掖庭局,还和一个内侍站在一起,这她跳进大河里也洗不清了。
尊胜攥紧拳头:“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这内侍好像就已经恼羞成怒了一样,脸红脖子粗,眼睛瞪得像铜铃,几乎一副要扬手打她的样子。
尊胜一矮身,从他胳膊下闪避而过,那内侍更被激怒,低声骂道:“给脸不要脸!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是攀上我不知道往后有多少好日子过!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今日大可离开,只是你离开后还有多少消停日子过,我可说不好了,一个一个找...总归能把你找出来,你在宫里一日,我便不放过你一日。”
听他这一出,和嘉月馆里的酒鬼没什么两样,看来狗改不了吃*,这些男的也改不了裤,裆里那点烂事,就是太监也一样!这嘴脸简直太熟悉了,说的话也差不了几个字。
她心中厌烦,琢磨一脚踢到他膝上,叫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可能性。
内侍横亘在她眼前的胳膊却被一只如鹰爪的大手捏住,随着五指收紧,内侍表情因吃痛越发狰狞,五官简直乱飞,嘴里不住叫“疼”,身子为了躲避身后的攻击,本能向地面蹲去。
那只手用力将他连胳膊带人拧过去,内侍本来还叫嚣是谁不长眼,却突然噤声像见了阎王一样,惊恐告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内侍身子像片破布一样被项凌揪起,双脚离了地面。
尊胜看见是项凌很意外。
项凌长眉如刃,眼睛轻微眯起,原本整日朗逸的微笑,此时被一种掩盖在平静淡漠之下的怒气取代,他看到尊胜好奇向他看来,手指轻轻一松,将内侍不屑地丢到了地上。
“你是哪个宫的人?”话语简单,却叫内侍战栗不已,高大身影将因痛跪在地上的他全部笼罩。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错了!”内侍哐哐磕头,额角鲜血流下,因惧怕而流出的眼泪溢了满脸,再没有刚才面对尊胜的半分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