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
京市的夕阳不似海岛上那般,浸着湿意,光艳灼目,更鲜明的是黯淡,干燥,与空气里流通的热风如出一辙。
“尊敬的各位旅客,本次列车已……”
高铁播报声渐行渐远,温念拖着行李箱上扶梯,耳机传来发小段霜月的爆鸣:“狗念!你可算回来了!”
“一年啊,整整一年联系不到你,知道我每天都是怎么过的吗?”
“茶不思饭不想,夜夜担惊受怕,靠着那几张照片度日如年……而你,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咳咳咳……”
一顿输出后,她扯着沙哑嗓子,喘了口大气:“下次,不准再悄无声息地消失,听到没有?你还笑!”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温念边温声保证,边刷身份证出站。
“我刚出站,你给我发一下学生家地址吧,等我收拾好就直接过去。”
“哦对对对,差点忘了这事。”
段霜月叹息:“要不是我那老大爷死的不是时候,我也不会在你刚回来的情况下,就麻烦你去帮我授课。辛苦了宝宝,改天请你吃饭。”
她前两天刚收到温念消息时,正好在愁这件事,实在没办法,便请求她帮了忙。
伴随一声震动,地址已显示在聊天框。
“这家小孩性格很好,你不用拘束,反正今天也是最后一节,你就照我以前教你的作画技巧,给她的作业把把关就好了。”
温念说了句好,又和她扯了几句闲话。
临挂前,段霜月提醒:“总之,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生活都要继续的,什么狗男人!破考试!都给我通通忘干净了。”
“嗯。”电话挂断,温念驻足,深邃眸光倒影着站外风景,许久才动身离开。
不会了。
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个人,都已经被她抹杀在了礁石之上。
—
用着预支工资,温念租了间四十多平的loft公寓,上下两层,空间算不上大,各种设施却一应俱全。
大型落地窗外便是繁华都市。
阳台透光性也不错。
最重要的地方是风格温馨,安全感爆棚。
总之,她不会让自己过的不好。
简单收拾一下,已临近晚上七点钟。天气预报有雨,温念提着伞,出了门。
京市的繁华在夜里最是直观,窗外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约莫一小时,车停在一小区门口。
“谢谢师傅。”
“不客气,慢走哈。”
下车后,温念迈步走上前,扫了圈铁门内,那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别墅,雅致贵气,门前的花岗石柱比两颗树还要粗。
环境,地段都是顶极。
她听说过这个小区——御景华苑,是京市数一数二的富人区,里头住着的都是些有头有脸,门庭显赫之人。
简而言之,上层人士。
这也是段霜月宁可找她代课,也不敢轻易缺一节的原因。
得罪不起。
“叮铃——”
“来了。”门铃被按响的瞬间,管家闻声开门,打量着温念:“你是?”
夕阳余晖洒在姑娘浅笑的侧脸,显得愈发柔和:“你好,我是来替段老师上绘画课的。”
“温老师吧?”对方明了,招手欢迎:“请进请进。”
温念跟着进屋,空调凉气即刻将全身热意退散,这是一间法式装修风格的客厅,水晶吊灯散着冷调的光,入目皆是高雅贵气。
她一眼瞧见沙发上的女孩,看个头,约莫十三四岁。
管家笑着提醒:“小雨,新老师来了,快准备上课吧。”
“好,马上!”许晓雨头也没抬,飞快点了几下手机屏幕,将游戏结束才舒口气,又给朋友发了条语音:“不打了,改日约。”
这才放下手机,抬眸,看清温念的脸,目光一愣:“诶,这位姐姐,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有点眼熟。”
但一时想不起来。
温念站在沙发旁等待,礼貌地略作思考,语气轻柔:“应该没有,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京市。”
对方纳闷点头:“这样啊,那大概是漂亮女孩总有一些共同之处吧。”
说话间,她又兀自欣赏了几眼。
温念确实生的漂亮,杏眼薄唇,标准鹅蛋脸,皮肤白嫩光滑,长相清纯又可爱。
此刻,一头中长慵懒黑卷发披在肩头,青色外套搭配牛仔裤,单单站在那就给人一种温柔可亲的感觉。
客套话,温念还是会说两句的:“谢谢,小雨也很漂亮。”
有这么一位乖巧的学生,这堂课上的很愉快。
两个钟头很快过去。
“好啦,大概内容就这些,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温念放下画笔,侧头询问。
许晓雨甜声说:“没了,老师教的很好。”
她无声松了口气,又督促几句,才从沙发上站起,“那我就先走了。”
许晓雨起身,朝她挥手告别:“好,不过外面似乎下雨了,老师路上慢点哦。”
有钱人家的孩子大多品貌兼优,温念切实体会到了,“嗯,再见。”
许是下雨天的原因,温念只觉心率有些不稳,还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去躺着睡一觉,几步就来到门后,然而,刚握住门把的手却突然自己转动起来。
她下意识反抗了几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自外由内的推力。
“谁啊?怎么还往上掰门把手?”男人不悦的声音响起,“冻死我了,快开门。”
温念连忙松手。
哪知木门被推开的瞬间,与空气静默一同到来的,是两道戛然而止的呼吸。
白炽路灯灯光刺破黑暗,映射着如针细雨,一寸寸落在男子精致的侧脸上,又于脖颈洒下斑驳黑影。
温念难以置信地放大双眼,潮水般的恐惧与惊骇扑面而来。
时隔一年,那张好不容易被她遗忘在海风中的面孔,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种种尘封过往,无可避免地被触及,在脑海乍然迸现,强势到不容抗拒,与面前这人一样。
许……知简。
她竟没有注意到,这家人也姓许。
“哥!你回来了!”
许晓雨兴冲冲跑上来,回应她的依旧是两个死死注视着对方的眼神。
那感觉,像是想杀了彼此。
“你们……认识?”
又是可怕的静默。
小雨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多说。
许知简就这样站在门口,优越的身材、容貌一如既往,常年恣意含笑的眸子却不再,好似藏有一湾寒潭,发丝还在滴水。
良久,水珠啪嗒落地。
他的声音清朗淡漠,如同在陈述一件家常便饭的小事,又带了些许微不可察的自嘲。
“当然,这是我女朋友。”
小雨险些惊掉下巴,左看右看:“哪……哪个女……朋友?”
她哥不是为情所伤,励志出家当和尚了嘛?
“还能是哪个。”许知简平静的视线从温念身上缓缓移开,抬手将身后门关上。
咔哒一声,锁落。
一同响起的,还有温念那颗不安的心。
他推着箱子与她擦身,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不就跟你介绍过一个。”
温念知道,这平静下深掩着的,是近在咫尺的危险。
她浑身颤栗,几乎在他经过的瞬间,立刻去抓门把手,准备逃离。
然而不及触碰,先行被一只冰凉的大掌扼住手腕,力道重的吓人。
温念扯了两下,无果,愤愤回头,许知简仍背对着她,好似混不在意,他从容将行李递给小雨:“去,帮我收起来。”
转眼语调一变:“跑什么?一年不见,咱们不得好好叙叙旧?”
虽刻意压抑,这句话却已将他当下的恼怒尽数展现。
温念轻嗤,她就知道,许知简这人,一贯藏不住情绪。
刚想到此,他忽用力,将她往前一扯,人便轻易撞进他怀里,冰凉携着浅薄温度,即刻浸透她的衣衫。
她抬头对上许知简阴翳的黑眸,同样恼恨地挣扎:“我跟你没什么好说——你做什么!放开!”
小雨战战兢兢地扯过行李箱,目视许知简抱着温念上二楼,神情变得愈发扭曲,待人走远后,立刻拎着手机飞身窜进房间。
点开聊天框:【妈!我哥想犯罪!】
—
昏暗的卧室内,温念被困在窗前,窗外大雨磅礴,冷意顺着窗子渗进来,毒蛇般一寸寸爬上她的脊背,好不容易才止住颤抖。
“你到底想干嘛!我要出去!”
再一次被按回去,许知简握住她手腕,冷声逼问:“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地消失?”
其实,许知简长相偏阳光明媚,此刻情绪在失控的边缘摇晃,那份阴霾竟盖过所有,被这么恶狠狠盯着,温念多少有些发怵。
她知道自己轻易出不去了。
许知简向来不会让自己受半分委屈,一点点仇都要加倍讨回来。
想到此,温念突然停止挣扎,注视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好似极期待他听到话后的反应。
她不紧不慢开口,细细欣赏:
“许知简,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毕业季等于分手季,我跟你断绝联系,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或者说,我们不合适,从一开始,我就根本没有将你考虑进我的未来,听懂了吗?”
话落,周遭气压陡然降了几个度。
许久,屋内响起一道低沉嗓音:“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现在的鬼话?”
温念一字一句:“爱信不信。”
捏着她肩膀的指骨蓦地加重。
终于,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许知简将她重重推至窗前,后背砸到玻璃上,使其发出一声闷哼。
“温念!你总是这样,拧的要死,有什么气非要憋在心里,嘴比石头还硬,不仅折磨自己,还折磨别人。”
“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找了你多少地方?”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怒不可遏的声音如窗外大雨般,急促,残暴。
温念被抓着,痛的惊呼出声。
他总是什么委屈都能肆无忌惮说出来,因为总有人心疼他,可她不是。
越是这样,她越是兴奋,报复般的,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叫嚣着,无比庆幸当初是她先甩了他。
许知简这样高傲的人,也会有这么一天?
真有意思,比跟他谈恋爱还有意思。
见她唇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许知简仿佛被戳中了心底最恶劣的那根神经,捏紧她下巴,嗓音暗哑:“不说是嘛?”
湿热呼吸携着熟悉的柠檬清香,喷洒在脸上,温念顿时会意,下意识想后退,身后玻璃却不给她留情半分。
而后,腰身被强硬揽起,冰凉汹涌的吻不容抗拒地贴了上来。
她从前跟他生闷气时,他就爱用这招——亲到她说实话为止。
屡试不爽,因为温念受不住他的精力。
静默的室内,潮湿,燥热,呜咽的声音逐渐压过雨声,直到温念喘不上气,生理性泪水溢到眼角时,才狠下心咬紧牙关。
血腥味萦满口腔,许知简不得已退出,还未站稳便被扇了一巴掌。
温念喘着气,骂道:“你是不是有病!许知简!我们已经分手了!”
许知简偏愉悦笑起。
这反应才对,这样的温念才是他认识的温念。
“分手?”他抹去嘴角血迹,缓慢抬头,窗外灯光照亮那半张似疯似魔的侧脸。
温念抵着他再次靠近的胸膛,细长指骨划过嫩白泛红的脸颊,身前人眸色昏沉,唇边噙着恶劣轻笑:“单方面的分手也算分手?更何况,你还欠了我的债没还。”
他突然不想与她掰扯了。
她此刻茫然的反应,让他忍不住想要挑衅,逗弄,凑到她耳旁轻声提醒:“不记得了?我生日那天,你许下的,一夜、欢愉。”
最后四个字刻意加重,说罢,咬了咬那片泛红的耳垂。
仿佛这样便能为自己扳回一局。
最是看不得他这副狗样子,温念强压着的火气登时冲了上来,眼眸染红,猛地将他推出半步。
气愤的声音夹着哽咽,脱口而出:“那你来睡好了!”
说着,将自己的外衫迅速脱下,狠狠砸到地面。
屋外雷声乍起。
许知简心跳骤然停滞。
又是这样,每一次赌气,她都要跟他犟到底,从不留一丁点余地。
头顶传来一声带着颤的粗气,温念被握着后颈往前带,许知简迫使她抬头看他,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以为我不会?”
四目相对间,无声对峙,谁也不退缩。
“温念。”这声好似最后的底线,极重,一如既往的反应,令他自嘲一笑:“好啊,反正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