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是的,莫伊拉博士又在把她当小孩了,明明强调了那么多次,她为什么就不是不相信“毁灭者”智械也有大发善心的时候呢?

    科学有几乎无限的可能。

    而智械作为人类创造的生命,本来就应该服务人类,爱护人类才对……

    发动战争,被称为“阿努比斯”的邪恶中枢只是被少部分人的行为影响了判断,才会执行“保护环境就是毁灭人类”的终极指令。

    好在奥尼卡科技创造出的完美生命,世上第一台拥有感情的智械“奥罗拉”献身成为“智瞳”,将自己的精神上传到中枢网络,唤醒了其他智械的意识,一切才得以拨乱反正。

    战场上大部分智械当机立断放下武器选择救人,战后也留在努巴尼,和人类一起重建家园,但少部分智械仍因为先前不公的对待,继续反抗。

    这场“智械危机”长达两年,炮火留下的战争恐惧仍留在人类心中,愤怒的群众游行示威,主张毁掉剩下的智械,所以才有了之前智械为了拥有独立人权,发动恐怖袭击的事件。

    但茜茜坚信这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智械能回到人类的怀抱,她有这种感觉。

    外界对她机械心脏的猜想有一部分是对的,虽然说不出原理,可她和周围的智械的确产生了一丝幽微的链接感……

    在清洁智械无意间抬头凝视空中飞鸟的时候,在咖啡厅收银智械被插队的客人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在育儿智械温柔地怀抱婴孩,哼唱一首小曲的时候,她的心跳也在各类不同的电流声中跳动——

    我们是一体的,我们永远同在。

    所以在被炮火轰塌,层层叠叠向她倾倒的废墟压住的时候,茜茜理所当然地向最近、也是最强大的电流声求救了。

    但那是多么冷酷、多么冰冷的一颗心啊。

    当高大的紫色智械伫立于茜茜面前时,她的血液都要冻结成冰。

    倒立三角的金属面具上无悲无喜,只有数枚红色信号灯跃动闪烁,闪着寒光的机械肋骨拥住那副仿佛能摧毁一切的钢铁之躯,这尊高大强悍、全副武装的机械死神和“拯救”一词毫无关联。

    她真不该召唤他的。

    但危机时分,人的求生本能强大无比。

    在“毁灭者”朝她举起虚空发射器的同时,她的手指也攀上他的腿甲。

    “救救我……”

    机械心脏的“人造天使”抬起被鲜血模糊的面庞,如是恳求。

    那之后茜茜的身体变得很轻,轻得像是一只振翅而飞的小鸟,一片漂浮起舞的羽毛。

    她本以为这是失血过度的濒死幻觉,或者粉身碎骨的临终体验,可身上的重负确实消失了。

    她身上的建材被精准地轰成了满天碎屑。

    我要得救了。

    来不及发出任何获救感言,机械心脏便判定威胁已经消除,为了能让茜茜坚持到医院,自动切换到了节能的续航模式。

    她没法分辨智械的电流,紧接着,视线也跟着一片漆黑。

    茜茜只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有人把她像孩子一样抱在胸前,用机械发声器重复“你会没事的”,用手掌护住她脆弱的脑袋。

    这就是茜茜的完整获救体验。

    记忆如此清晰,容不得半点虚假,可偏偏没办法跟任何人倾诉!

    就像铁拳先生警告过的那样,时局并不稳定,万一有人真把她当成智械卧底可怎么办呀!

    茜茜不服气地瘪瘪嘴,把牙齿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不相信她的证言就算了,让她离开努巴尼又是怎么回事?

    “我才不要走!努巴尼是我的家,我出生以后就住在这,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离开?”她唯一次离开家还是因为铁拳先生要送她去苏黎世大学念书。

    但那也是走读!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她动不动就要回老家过节。

    “难道说阿坎先生因为我订婚的事生气了?他再也不要见到我了?我不相信!”

    说到金主末日铁拳的名号,茜茜蔚蓝的大眼睛里立刻酝酿出两泡眼泪。

    这能是她的错么?她会闪婚也不是因为他入狱没人陪她太寂寞了么?她还想办法用未婚夫的门路把他捞出来呢!

    茜茜气急败坏,恶人先告状。

    莫伊拉倒是心平气和,解释说::“哦,当然没有那回事,他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让阿坎先生亲自跟我说!”

    她屁股一扭,把脸埋进枕头里开始当鸵鸟了。

    “可以啊,他正有此意,让我带来了视频通话装置。”

    莫伊拉早就料到了她的耍赖手段,笑眯眯地从兜里取出一枚金属圆球,按下按钮后投影画面开始浮现。

    茜茜大惊失色。

    什么?真要特地来训她啊?!

    现在?她背都还没来得及坐直?

    ……

    铁拳这次入狱只是给那些不安分的智械做做样子。

    他是努巴尼建国英雄家族长子,末日铁拳三代继承人,跨国科技集团奥尼卡的总裁,这些身份给了他足够的权力和金钱。

    但一举一动都代表努巴尼的意志,会引起国际间的冲突,也让他处处制肘。

    为了保护家园,同时彻底灭绝那群反叛的智械,转为国际佣兵组织“黑爪”的首领,暗中行动,慢慢处决那些和智械勾结的国家高层反倒更方便些——

    时机成熟,他自然会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这些趁他不在,把脏手伸向努巴尼的人类、违背了创造者意志的智械,他们每一个都会付出高昂的代价。

    坐拥强大势力,哪怕在国际公认最严苛的监狱,蛰伏的末日铁拳也有办法获得他想要的物资。

    区区通话投影仪自然不在话下。

    男人在每日的格斗术锻炼中等待着大洋另一头的来电,精壮有力的身躯招招致命,由他挥出重拳甚至能在战争中砸碎泰坦智械的核心。

    以人类之躯装载奥尼卡的核心技术拳套,当豆大的汗水淌过沟壑纵横的深色皮肤,每一道伤疤,每一条义肢改造痕迹,都是他“末日铁拳”威名的证明。

    “叮咚”提示音响起,男人随手拾起毛巾搭于颈肩。

    他赤着上身坐在床上,猜测着他的掌上明珠,八音盒里翩翩起舞的梅糖仙子现在是什么样子?

    哦,是仓鼠埋沙般撒娇耍赖的样子。

    “看起来你恢复的不错。”

    面对他的低声调笑,茜茜显然慌乱不已。

    “没有,我的头还很晕,而且身体酸痛直不起腰。”

    既然来不及起身,她索性找了个漏洞百出的理由敷衍对方。

    因为心虚,她甚至双手捂住脸颊,只通过指缝偷偷瞄他。

    男人振动的胸腔里发出了一声异常无奈的叹息。他温和地望向她,安抚道:“那去苏格兰度假好好休息不是很好么?”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我没有听从你的劝阻,选了不合适的对象……”

    见他态度宽厚,茜茜探头探脑,小心观察。

    他能拿她怎么样呢?

    明明已经二十多岁了、甚至拿下了个医学博士学位,她还是一副长不大的孩子样子,像在吸吮母乳一样,急切而贪婪地汲取他的关注,每周一次的共进晚餐,连牛排都要他亲自来切。

    而这种堪称“缺陷”的性格,甚至是他和周围人有意纵容出来的。

    琦玛卡拥有绝佳的“偶像天赋”,为了关注和爱慕,她甘愿奉献,将自己塑造为吸引无数粉丝目光的黑洞巨星。

    只不过这性格在工作时无可挑剔,等到了个人感情生活就显得一塌糊涂了。

    他阿坎·奥古迪姆责无旁贷,理所应当照顾她的生活……对她,他确实存在一些特殊感情,足够支持两人走入婚姻殿堂。

    但科技日新月异,民众的思想却始终腐朽乏味——

    抗拒机械改造人体的手术,偏爱金发蓝眼纯真无暇的“甜心天使”。

    琦玛卡在隐退之前不能恋爱,结婚之前需要保持贞洁。而“末日铁拳”身边危机重重,等到一切平定之前也不能主动暴露软肋。他们最好一直维持“资助人”和“偶像”的单纯关系。

    也多亏了这种刻意教育,琦玛卡在失意时的“脱轨”不至于毁掉她的清誉。

    “适当的疼痛”想必会让茜茜领悟由他掌管操纵的必要性。

    至于安东尼奥,这个无耻的骗子,竟然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他在愤怒之余,向自己的亲信特工下达了指令。

    请艾米丽小姐带上她的狙击枪,送出午夜时分的黑百合之吻。他就会在夜场的灯光中因为饮酒过度心脏病发作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污点消失,“奥尼卡的荣光”永远纯洁无暇。

    男人将双手交叠,慵懒地搭在腿上,这是他谈判时的常见动作。

    “我当然不会生你的气。茜茜,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依据自己的想法去尝试、冒险,我会尊重你的所有选择。”

    “而人都会犯错,家族存在正是为此存在的,要彼此支撑,挽回损失。我很关心你的身体安危,才会把你送到苏格兰静养。”

    “那边风俗习惯趋于传统,智械普及程度较低,你能有个相当愉快的假期。”

    而他也会享受这段“清闲时光”,在茜茜转移后,开始第一批清算。

    敏感易碎的偶像经过此番安慰,态度终于有所软化,不情不愿应道:“好吧……记得定期给我电话,我会想你的。”

    “好女孩。”

    末日铁拳如此不吝赞赏。

    他就这样送走了自己的“软肋”,亲手,把她安放到了她第一次真正“犯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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