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温眠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她。
“我能和你一起走吗?”徐朝槿佯装镇定,喉间轻咽。
“我…我是想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及时问你。我保证就在一边不轻易打扰你。”
徐朝槿攥紧裙角,眼睛四处乱瞟。
不时有轻柔的风吹在她身上,吹动她的裙裾,也扰乱她的心。
明明天气并不热,可徐朝槿的后背却腾升上细密的汗珠,有如蚂蚁啃噬般,叫人发麻。
徐朝槿觉得自己好像是位等待判词的囚犯。
她将自己困住,而枷锁在谢温眠手里,任凭他处置。
徐朝槿还想再说点什么好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度。
她还未启唇,就听到自己的判词从谢温眠嘴里轻飘飘地吐出:
“好。”
那颗飘摇不定的心总算落了地。
——
这是徐朝槿第一次来谢温眠的半山居。
院落不大,庭院东面栽着几颗梨树,有几节枝桠疯长,已探进谢温眠的窗子里去。
徐朝槿正想仔细去看,身后的谢温眠却已毫不留情挥手,那几节碍事的枝节应声而落,枝头的梨花簌簌落地。
师兄真是个无情的人。
徐朝槿想,那么好的花,可惜了。
她跟着谢温眠进入主屋,房内素净整洁,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一张桌案。
桌案左边放着砚笔,右边是宣纸。
条理分明。如谢温眠此人一样。
徐朝槿伏在谢温眠平时用饭的茶几上,翻看他为自己整理的剑谱与符示。
但眼神却不时瞟向桌案旁的谢温眠。
师兄铺开了一张纸。
师兄把笔拿起来了。
师兄要准备研墨了。
借着手中剑谱的掩盖,她开始大胆地打量谢温眠的一举一动。
“朝槿。”谢温眠手中的笔在砚台边抿住。
“啊?”徐朝槿不明所以。
谢温眠连头也没抬,淡淡道:“专心些。”
徐朝槿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心虚与羞愧,只是拖长调子“哦”了一声。
“师兄,不然我帮你磨墨吧。”她盯着书不到半刻钟,又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谢温眠依旧没有抬头:“你先将我给你的东西背完再说。”
徐朝槿蓦地直起身子,眼中有盈盈波光:“我背完了。”
谢温眠握笔的手松了又紧。
他从前总听人说这位师妹十分聪慧,尤其对剑招,有过目不忘之能。
如今亲眼见识到,也免不了诧异。
他再没有什么理由,只好点头。
徐朝槿蹦蹦跳跳过来在他身边落座。
她拿起墨条在砚堂上打着圈,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又在想什么。
“师兄,你在写什么呀?”徐朝槿没话找话。
“师父命我给几位仙门掌门拟封信,邀他们前来话事。”
“哦。”她又拖长尾调应道。
“诶…”徐朝槿像发现什么新奇一样忽然凑近他:“师兄,你这里脏污了。”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向谢温眠的信纸。
苍劲有力,规矩严整的字迹间,那处渲染开的墨迹尤为显眼。
像是昭示着执笔人毫无波澜的内心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嗯。”谢温眠面不改色地抽掉那张纸,换成一张新的继续写。
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
徐朝槿磨墨磨得手酸,就改为单手托腮,好奇地打量屋内陈设。
“师兄,那是什么呀?”徐朝槿的目光落在屋内角落被白布蒙住的陈设上。
谢温眠分出神来扫了一眼:“那是一位朋友赠我的琴。”
“你还会弹琴呀?”徐朝槿惊讶道。
“说不上会,只是过去我母亲喜欢,耳濡目染罢了。”谢温眠在信件末尾落了名,又将它压在砚台下等风吹干。
“我能试试吗?”徐朝槿起身,揉揉发麻的小腿。
谢温眠提醒她:“此琴有灵,若弹奏出的曲子呕哑嘲哳,琴弦便会无形中变为刀刃,将人手指割得血肉模糊。”
徐朝槿本要掀开那白布,闻言手指立即缩了回来。
“那师兄能教教我吗?”徐朝槿自然借势。
谢温眠沉默一瞬,答应道:“好。”
他取了遮盖,朱红温润的琴显露在眼前。
琴上并无繁复的雕饰,唯有漆面上蜿蜒着细密的断纹,是属于它的独特印记。
徐朝槿端坐在古琴前,脊背挺得有些僵硬,她的指尖悬在琴弦上方,带着生疏的怯意。
谢温眠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身影被暮色勾勒得颀长。他没有催促,只是温和地注视着徐朝槿。
“看这里,‘宫’位在此。”谢温眠缓步上前,在她身侧略微俯身。
距离瞬间拉近,徐朝槿能闻到他衣襟上的花果香气,还混杂着此间清冽的松墨香。他并未触碰徐朝槿,只是伸出食指,虚点向琴面外侧边缘。
徐朝槿屏住呼吸,努力将目光聚焦在他所指之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处冰凉坚硬的玉点。
谢温眠似乎察觉到她的局促,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一次,他伸出手,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走了栖息在琴弦上的蝴蝶。
他的手掌并未覆盖徐朝槿的手背,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极其克制地托了一下她的手腕外侧,替她微微调整角度。
“手腕悬起来,屈指。”谢温眠的指腹温热干燥,隔着薄薄的衣袖传来短暂而清晰的触感,让徐朝槿心头一跳。
只是那触感一触即离,快得如同错觉,只留下皮肤上一片细微的灼热和空气中骤然加深的气息。
“你可以试着拨动它。”谢温眠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刚才短暂的接触并未发生过。
他退开半步,重新回到那个既能看到徐朝槿动作,又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的位置。
徐朝槿定了定神,依言勾动食指,指尖划过琴弦,一声低沉而略显滞涩的琴音从琴腹中嗡鸣而出,带着生涩的震颤,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虽不圆润,却已有清晰的音位。
琴音在暮色中悠悠扩散,余音微颤。
徐朝槿悄悄舒了口气,指尖残留着琴弦的颤动和谢温眠留下的,似有若无的温度。
“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谢温眠静立在一旁,目光落在琴弦和徐朝槿慢慢放松下来的手指上。
“好。”
“对了。”临出门前,谢温眠又叫住她:“晚上还睡得好吗?”
徐朝槿想起昨晚的噩梦,犹豫了一下,咬唇道:“不好。”
谢温眠却没再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徐朝槿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她感到腹中一阵空虚,这才惊觉自己竟一天水米未进。
但她依旧没什么胃口,捻了几块从山下带回来的糕点,又配着热水吃完,徐朝槿就爬上床去休息。
许是今日与谢温眠同处一室的缘故,徐朝槿总觉得自己身上沾了些他的气息。
她就这样如视珍宝地深嗅自己身上关于谢温眠的痕迹,然后渐渐睡去。
徐朝槿又梦到了那个场景。
无数只魔兽朝她扑来,她挥舞着剑后退,师兄便如神仙般从天而降,挡在她身前。
但这一次,师兄不止是背对着她。
那些魔物被尽数诛完后,谢温眠转过身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徐朝槿听到他心口处有力的心跳。
而她自然而然地回抱住谢温眠,两人气息交缠,亲密无间。
再往后,景物变换。
是她与谢温眠今日在半山居的场景。
谢温眠将她拥在怀里,耐心仔细地教她写字、弹琴。
末了,还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盈却又珍重的吻。
徐朝槿痴笑着睁开眼,这才发觉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竟做了一夜的美梦?
徐朝槿起身捞过梳妆台上的铜镜,镜中之人腮边晕霞,眼尾绯红,活脱脱一个春意萌动的少女。
她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额头,好像不久前师兄真的在这里留下过一个吻。
再细嗅屋中,似乎也真的有谢温眠身上的气息留存。
难不成,昨夜师兄来她房中了?
念头一出,徐朝槿立刻把它掐断。
怎么可能?师兄那样的人怎会随意进女子的房间?自己将师兄当做做梦的对象就算了,还要怀疑他的为人。
徐朝槿一边强烈谴责自己,一边洗漱换衣。
刚才谢温眠给她传讯,让她今日来后山练剑。
许是昨夜梦的缘故,徐朝槿今日见了谢温眠,莫名有些心虚。
“昨夜睡得可好?”谢温眠第一句话问她。
徐朝槿怔愣片刻,耳尖泛红道:“很好。”
谢温眠点点头,提剑递与她:“开始吧。”
他今日使的招式都是交给徐朝槿的那些剑谱上的招式。
徐朝槿与他对打,招招凌厉迅捷,剑势如虹。不仅将剑谱上的招式熟记,还融入了自己的身法。
谢温眠忍不住称赞:“师妹果然天资聪颖。”
徐朝槿骄傲地扬扬下巴,脸上透出些得意。
师兄的夸奖好像比任何人的都让她开心。
她还想再讨两句夸赞,却见谢温眠的手指微动。
他伸出手掌,传讯符在他手心显形。
谢温眠看后微微皱眉,他垂下手指,传讯符消散。
“师父命我回师门处理些事,你先自己在这里练习吧。”谢温眠转头对她道。
“我会很快回来的。”
许是看到徐朝槿失望的眼神,谢温眠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