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触手你来我往,拿吸盘当拳头,柔软的身体被打得奇形怪状。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用打架来当打招呼的方式,毕竟之前在星月宫时白玉他们也经常如此。
陶初然乐观地想。
她打算直接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猫咪、机械鸟和小时候的她,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关联,但陶初然还记得它们,甚至在这一世复现了其中的一部分,这已经是难得的在意了。
触手们发现了这一点。也许它们的“爸爸”会利用这一点,也许不会。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陶初然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准备上去拉架。她打算让一只触手留在这里照看上司同事三人组,然后另一只触手带着自己去渊底。两只触手各司其职,分工安排得明明白白。
触手不听话怎么办?那就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就好了。
陶初然深思熟虑,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在她思考的时候两只触手已经纠缠着打到了蔷薇藤的地盘里,它们滚到了猫猫狗狗身边,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同时向相反的方向弹开。
“吵什么?一边呆着去。”
那双手沾染了伤口流出的红色血液,挥动的时候像下了一场血雨。两只团子在潮湿的血雾间灵活走位,尖叫着躲避。眼睛都懒得睁开的男人嫌弃地皱了下眉,打着呵欠收回了手。
“什么玩意儿。”
他把手上的脏污往二哈和三花的毛上抹,擦干净手后才揉了揉剧痛的头。暗淡的粉色瞳孔往周围瞟了瞟,他理所当然地向陶初然伸出了手。
“一一。”
陶初然谨慎地没有上前:“组长?”
合欢“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似乎感受到了陶初然的不安,他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收回了手,自己撑着从地上慢吞吞站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
他环顾四周,只换得头更痛了:“这是哪儿?你怎么没回家?”
他的记忆明显出了问题。而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算了。我先送你回去。”
看到周围虎视眈眈的蔷薇藤,合欢愣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摸向手腕上的光脑,精密的仪器在洋流的冲击下已经没法再用,但这难不倒一个依赖设备的科研人员。
合欢从二哈和三花身上摸出了他们的光脑,拆了其中的零件替换损坏的部分。他点了点虚拟按钮,简易的像素点地图出现在眼前,他的眉头越发紧锁。
高度已经来到了海平面以下三万余米,这并不是凭借个人的力量能够上去的距离。
“妈妈不要走,我、我错了,我会听话的!”另一边,被吓到的软体动物不知道从哪里缠了上来,听到陶初然要“回去”,立刻惊慌失措地勾住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讨好,“妈妈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妈妈带着我好不好?”
因为没有防备而被迫离开母亲身边的另一只触手则对罪魁祸首张牙舞爪,吸盘喷出强大的气流,一个空气头槌把陷入思考的合欢撞飞了几米:“不许带走妈妈!你要对妈妈做什么!”
地图没有了支撑,闪烁了几下归于沉寂。浅淡的粉色在瞳孔中深邃了一瞬,合欢靠着墙吐出一口血来。他随便用手摸了摸唇角的血,似乎跟没见过这些触手一般,露出一个略有些惊奇的表情。
“甲级可分离型单体伴生物,原来真的存在,只是智慧有些不太高啊……”
他蹲在触手面前,把带着脏污的手伸向了光溜溜的肉团子,吓得触手飞速逃窜,一边移动一边尖叫:“不要碰我!好脏!”
进击的触手回退,贴近了陶初然的鞋面,黏糊糊地包裹了一圈,就好像遇到天敌的孩子,第一时间躲在了妈妈身后。另一只触手则利用自身的微小重力,幸福地在妈妈轻飘飘的衣角上小幅度荡起了秋千。看到和自己抢占地盘的兄弟,立刻嘲讽道:
“没用的东西,不听妈妈的话,活该被玷污!”
但对陶初然又换上了一副乖孩子的嘴脸:“妈妈,我听话的,妈妈可以肆意使用我,不让我做的事情我绝对不做,哪怕……哪怕是再认一个爸爸也可以,只要妈妈高兴……”
痴狂的迷恋近乎本能,让每一个分离出的个体都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渴求着女王的宠爱。狡猾的触手不敢提出“回家”两个字,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想要用当场认亲的方式将威胁拉到自己这边。
“妈妈不想离开这里,对吗?爸、爸爸也不会强行带走她的,不然,妈妈就不喜欢爸爸了。”
合欢一次两次都没能偷袭成功,也并不气恼。知道一时半会无法回到陆地上,他反倒不着急了,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只小怪物怪异的举动,观察着这些他仅仅从某些传言中听说过的生物。
“妈妈?爸爸?这两个是你的孩子?因为已经有了孩子,所以才不愿意和我生吗?”
他故意歪曲了事实,故作可怜地问道。颓丧邋遢的身躯上沾着涂抹得乱七八糟的血液,给他这副表情增添了些许说服力。
但是——这话,他刚刚明明说过一次啊?
——“我记得你之前屡次拒绝和我生孩子的请求,原来是因为已经有孩子了?”
明明说着同样的话,但表情却截然不同。刚刚那个“合欢”认真中带着一丝嗔怪,像是无论妻子做什么都会无条件原谅的丈夫。而这个“合欢”可怜中带着些许攻击性,仿佛陶初然真的说“是”,他会立刻把这两个“孩子”杀掉,以最简单的方式来扭转她的心意。
陶初然察觉到了。
无论是两只触手前后不一的称呼,还是合欢醒来后态度的转变。这种鬼上身一般的状况,正在她最近的研究范围之内。
眼前的合欢,和当初回到办公室中揍了三花一顿的合欢一样,带着浓重的、经过压抑的杀气。
但他还能笑着和她说话:“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你因为这几个垃圾拒绝了我?”
“算了,反正我现在也生不了。”当合欢看到陶初然僵硬而警惕的表情,他的态度软化了下来,好像刚才只是逗着她玩儿一样,“我受伤太重,哪怕是植入所谓的子宫,短期内也无法怀孕了。”
他遗憾地摸了摸肚子,为自己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而露出了些许忧郁的表情。甲级的治愈能力发动,暗淡的粉雾在他手中聚集,被分成一绺一绺的丝线,艳丽的针状物毫不留情地带着粉色的线穿过糜烂的伤口,没有一点儿技巧地将它们缝上。
合欢的动作很快,分分钟把自己、二哈和三花都缝好了。先前陶初然已经对一猫一狗做过简单处理,如今它们又被合欢五花大绑,活像是被包裹住的粽子,但忍痛的表情总算松懈了些许。
缝合到最后,合欢把用完了的针线直接朝陶初然那边丢过去,只是准头儿实在有点差,两只触手甚至躲都没躲,任它们重新化为粉雾消散在空气里。
“爸爸不行!爸爸不行!”
“没有之前的爸爸厉害,都碰不到我们,嘻嘻!”
两只小触手光明正大地在陶初然面前说合欢的坏话。
“这样说,是想让我攻击你们的……妈、妈吗?”
合欢说“妈妈”两个字时,莫名其妙感到有些脸热。但刚上任的爸爸也是爸爸,一句话让两个熊孩子彻底熄了火。玩闹归玩闹,纵使知道在危险来临时他们大概百分百能拦下那些没什么攻击性的针线,可是万一呢?
他们离妈妈这么近,妈妈又这么脆弱,万一被波及到了呢?
自知又犯了错误的两只触手磨磨蹭蹭离开了陶初然,乖乖再次道歉:“妈妈,对不起。”
陶初然没有理会他们,微微垂下的头似乎陷入了思考。无论是面对上一个“合欢”还是这一个,她的目光古井无波,像看着一场闹剧般观察着这一切。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合欢略施小计,收拾了两个不听话的小孩子,终于能够好好和陶初然说话,“他们说你不想回家?你是自愿到这儿来的?”
从陶初然抗拒拉住自己的手开始,合欢就不再试图靠近她了。但目光永远在她身上——就如同靠近她的每一位公民一样。
陶初然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现在,也回不去。”她低声说,柔软怯懦的声线回荡在空旷的矿洞里,在斑斓的矿石之间跳跃,不知传到了多远。
与她微弱的声音不同,她的表情却是理所当然的坚决。陶初然当然看到了刚刚合欢的动作,以她对合欢的了解,仅凭他一个人是无法带走她的,事到如今,于情于理也只能继续自己的旅途了。
“我身上带了特殊的地面通讯,如果你想回家,我立刻发出讯号,大概一天后会有人来接我们。可是如果你不想,也至少让我陪你一起。”
“毕竟,我是组长,得对我的下属负责啊。”
合欢略显烦躁地揉揉头,因受伤而浑浊的瞳孔中闪现过熟悉的偏执。自他醒来后,陶初然就一直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果然,现在这块牛皮糖还是缠了上来。
而另一边一直“妈妈、妈妈”的两只小牛皮糖也悄悄朝着合欢弹了过来,好像调皮捣蛋的小朋友憋着一股劲要做什么大事。因为不是冲着陶初然的,合欢和小普都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