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身形庞大，外表坑洼不平，不断往外溢出黏稠黑色液体的长条形怪物软趴趴地缠绕在墙边水管上，垂涎欲滴地盯着前方散发着香甜气息的人类少女。
“好香……好喜欢……”
“好想吃掉……把每一根骨头都细细嚼碎……”
咒灵喃喃自语着，丝丝缕缕的浓郁黑雾从它身上蔓延，悄无声息地勾上朝雾遥的脚踝。
被那种阴冷恶心的触感缠上的一刹那，朝雾遥身体不可避免地僵硬了一瞬。
她竭力装出一副一无所觉的样子，神色如常地继续追着前面的几只四级咒灵，垂在身侧的手却止不住地轻颤。
早在被这只准特级咒灵盯上的那刻，朝雾遥的雷达就狂响个不停。
这回要完蛋了，她苦涩地想。虽然刚刚祓除了不少四级咒灵，让她的数值有了大幅提升，但仍然稳稳地待在四级咒术师的范畴内，和准特级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
这还打什么？直接撕卡得了。
新手村居然出现这种大BOSS，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吧？
等她被强制下线之后就去投诉！朝雾遥恨恨地想。
身后那股阴冷潮湿，令人作呕的不祥气息正一步步逼近。
三米，两米，一米……
朝雾遥已经能想象到那只咒灵把自己撕成两半的场景了。
她不甘心地闭上眼，庆幸自己好歹开了痛觉屏蔽，被杀掉的时候不会太痛苦。
但不管怎么想，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啊！
要是能有路见不平的好心咒术师跳出来拔刀相助就好了，朝雾遥异想天开地幻想着。
她忍不住将眼皮睁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四处张望着附近是否有人。这一张望，正好对上不远处大楼天台上的墨绿色眼眸。
那双眼睛隐在特质的镜片后，冰冷，淡漠，毫无感情，静静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即将被咒灵撕碎，就好像那跟随手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朝雾遥忽然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比身后的准特级咒灵更可怕。
但她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人突然善心大发，愿意出手救下她。
“求求你救救我！”朝雾遥泪眼汪汪地冲着看戏的伏黑甚尔喊道。
玩家的尊严和原则是个薛定谔的存在，在必要的时候它可以自动消失。
就比如现在。
朝雾遥当场恨不得给这个肌肉大爹跪下磕一个，只要他能让自己免于被撕卡的灾难。
其实她心里也没抱什么幻想，因为这人如果想救她的话早就出手了，不会一直站在旁边看戏。
可人总是免不了产生一丝天真的幻想，幻想自己能够得救。
出乎朝雾遥预料的，那个一看就不好说话的男人居然回应了她。
“你有钱吗？”
伏黑甚尔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或许是昨天赌马输得太惨，导致他居然神志不清到会多嘴问一个看起来就身无分文的穷鬼有没有钱。
朝雾遥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感觉自己最好还是实话实说，不然下场会比被准特级咒灵吃掉更惨。
所以她很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就去死吧。”伏黑甚尔很干脆地转身离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啬于施舍给朝雾遥。
朝雾遥还没来得及谴责他的唯利是图，就听到皮肉被刺穿的“噗嗤”声响起。
那声音短促而沉闷，细微到难以发觉，还带着一点湿润的感觉。
但朝雾遥听的很清楚，因为那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
她茫然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被洞穿，一只长满口器的黏糊触手正张牙舞爪地从洞口里探出。
“滴答滴答——”殷红的血液一点一滴地从伤口处滴落，砸在水泥地上，聚成一块小小的血色湖泊。
洗的发白的制服上晕染开大片的血色，宛若一朵正在盛放的曼珠沙华，有种妖冶而凄异的美感。
她好像，要死了？朝雾遥懵懵懂懂地想，大脑一片空白。
[检测到玩家生命值归零，即将强制退出游戏]
[倒计时：3，2，1]
[强制退出中……]
[退出成功]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朝雾遥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声音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
“朝雾桑！”
是在喊她吗？
算了，听不清了。
*
朝雾遥从游戏舱中醒来时，人还是恍惚的。
她双眼无神地盯着金属质感的舱壁发了一会呆，突然一个挺身，垂死病中惊坐起。
“靠！垃圾游戏，毁我青春！”
投诉，必须投诉！朝雾遥气愤地打开游戏舱，从里面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打电话。
谁料她的头刚从游戏舱里探出来，就直直撞入一双海蓝色的瑰丽眼眸。
朝雾遥：！什么玩意儿？
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抬脚踹过去，结果被对方眼疾手快地伸手按住腿。
那双海蓝色眼睛的主人颇为头疼地皱了皱眉，他眨了眨眼，右眼下的一颗细小泪痣掩在睫毛投下的阴影中。
“你这是想踹本大爷吗？未免太不华丽了吧？”迹部景吾没好气地看着朝雾遥。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朝雾遥拍了拍胸口，更没好气地回怼他。她把自己的腿从迹部景吾手中挣脱出来，扶着游戏舱两边的扶手走了出来。
“这里是我家，明明是不请自来的你更不华丽吧？”
朝雾遥一边吐槽着，一边在房间里翻找起自己的手机来，一通翻箱倒柜之后终于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了它。
“本大爷哪里是不请自来了，不是之前约好了一起去看音乐剧的吗？”迹部景吾走到朝雾遥旁边，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前天才说过的事情，今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堪比金鱼精转世。
“有这回事吗？”朝雾遥挠了挠头，“我怎么可能答应你去看音乐剧那种无聊的东西。”
“有这时间不如多打两把游戏。”
迹部景吾无语，即便和朝雾遥相识十几年，从小一起长大，他也不能理解对方为何如此沉迷于游戏这种既不华丽也不优雅的东西。
好几次他都想亲自动手帮朝雾遥强制戒网瘾了。
朝雾遥的父母久居国外，她十几年来都是独自生活，保姆隔几天会定时上门打扫，平时吃饭全靠外卖。
生活总是日复一日的单调无聊，除了游戏，她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做了。
手机没电了，朝雾遥又找到充电线插上，等终于能开机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找到《咒术回战》这款游戏的客服电话，直接打了过去。
迹部景吾满腹苦口婆心的劝诫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发现朝雾遥已经打起了电话，只能暂时闭嘴。
“您好，客服9527很荣幸为您服务。”手机里传出一道诡异的优美女声。
那声音毫无感情，比电子音给人的感觉还冰冷，宛如人机，听不出一点活人味。
但朝雾遥正在气头上，并未注意到这种小细节。
“我要投诉！”她连珠炮似的一口气把自己还没出新手村被突然出现的准特级咒灵撕卡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
客服9527听完后沉默了一瞬，很快便回道：“这边了解您的情况了，我们会尽快修复这个bug，确保您能正常体验游戏，同时发放一定的补偿给您，您看这样可以吗？”
朝雾遥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谨慎地问了一句：“补偿是什么？”
——如果是十个苹果之类的垃圾，那她绝对不会接受。
“……赠送您一个额外的生得术式。”客服9527干巴巴地说道，似乎是在意外朝雾遥的关注点居然在这。
“行，我没问题了。”得到想要的答案，朝雾遥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9527说她现在重新登陆游戏就能领取补偿，朝雾遥一秒也不想耽误，立马起身就要往游戏舱里钻。
“你不是刚刚才玩完吗？现在又要玩？”迹部景吾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不懂我们游戏党的执着。”朝雾遥扔下这句话就按下按钮，游戏舱的盖子缓缓落下。
“那音乐剧怎么办？”迹部景吾急忙追问，这可是他旁敲侧击，悄悄暗示了朝雾遥好久她才答应的。
“等我玩完再说。”
游戏舱的盖子合上，朝雾遥闭上双眼，再次进入游戏世界。
*
甫一睁眼，她眼前便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似乎是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挡在她眼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朝雾遥奇怪地抬起手，试探性地摸了摸，发现那是一块白色的布。
等等，该不会是——
她猛地坐起身，盖在脸上的白布顺着她剧烈的动作往下掉，视线彻底没了遮挡，周围的一切清晰地呈现在朝雾遥眼前。
她正待在高专的医务室里，身下躺着的是她之前躺过的那张病床。
好像没什么问题，因为她退出游戏之前的确是受了伤，被送来医务室治疗也很正常。
但问题在于，她身上这块把她人盖的严严实实的白布是什么啊！
朝雾遥抓狂，这是默认她已经死了，开始停尸了吗？！
垃圾游戏，在把她强制下线之后究竟是怎么安排的啊！
正常游戏不应该在玩家下线后时间就冻结不动了吗？
玩家郁闷至极，不过转瞬一想，这只是个游戏，就算NPC看见玩家死而复生，以他们的虚拟数据大脑来说应该也理解不了这是什么。
如此劝慰着自己，朝雾遥很快便平复了心情，下了床，准备离开医务室。
用来盖她的“尸体”的那块白布，朝雾遥嫌太晦气，本来想扔了，但又怕哪天派的上用场，犹豫再三，还是收进了游戏背包。
前期资源匮乏的贫穷玩家就是这么精打细算。
路过医务室门口的落地镜时，朝雾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人换了一身，不再是系统给的那套粗制滥造的初始时装。
而是一身非常漂亮的，一看便价值不菲的和服。
白底金纹，昂贵的布料上晕染开淡淡的粉色，绣线勾勒，成片的染井吉野樱便盛放在枝头，如云似雾，似樱吹雪。
朝雾遥被这件衣服的颜值和做工震惊了一瞬。
这一身要是拿去卖掉的话，不知道够她买多少个咒力增幅大礼包了。
到底是谁这么好心，给一具“尸体”套这么好的衣服，真是有钱烧得慌。
朝雾遥又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随后便推开医务室的门走了出去。
整层楼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全然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朝雾遥也不觉得奇怪，高专的人本来就少，医务室这边平时除了家入硝子外也没几个人。
如今摆了具尸体在这里，就更不会有人想靠近了吧。
朝雾遥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校园内闲逛起来，试图靠运气碰见自己的几个同期或者老师。
可惜都一无所获，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暂时不能用“尸体大变活人”来吓五条悟和夏油杰那两个人渣了。
算了，先回宿舍睡觉吧，朝雾遥无聊地想。
她慢吞吞地走回宿舍楼，到达属于她的205寝室门口时，却发现门并没有如她走时那般锁好。
一条细小的缝隙敞开着，屋内晦暗的黑色如有实质地往外溢散。
有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