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妍

    过了几天,在一堂英语课上,我放在一旁的手机嗡鸣一声,侧目看去,是一条来自沈嘉之的消息。

    他轻易不会在这个时间段找我,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直到下课,翻看消息后才得知,原来,是饰演大儿媳的女生因为临时被导师安排了周末做实验,无奈只能辞演,他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因此只能拜托我从北校区找个人补上来。

    在表示理解后,我转手在社团群列表片刻,敲下一则简讯:

    > 推理互动话剧《伯爵的晚宴》缺少“菲欧娜夫人”,周末南校排练试镜,有意私聊,今晚八点截止。

    发送,将手机反扣,我习惯把问题抛向人海,像撒下渔网,等待合适的鱼自己游进。

    结束今日课程没多久,在回宿舍的路上,一条私信亮起,发信人备注是阮妍学姐。我对这个名字有些模糊印象——比我高一级,常在一些歌唱比赛的活动掠影里出现,像一枚色彩饱和度略高的拼图碎片,明媚得有些晃眼。就连她此刻发来的消息也带着跳跃的节奏感:

    >堇桐学妹,我看到招募啦!菲欧娜夫人我可以试试吗?之前就想报名,结果错过了截止,超遗憾的!周末完全有空![quq]

    我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回复消息的手指在对话框停了又停,她似乎与菲欧娜那个心机深沉,尖酸刻薄的形象相差甚远…

    但她的主动和热情,像一杯热气腾腾的浓郁热巧,让人难以忽略。

    次日清晨,冷冽的空气刮过脸颊,在校车站等车时,阮妍像一道移动的光源从远处跑来,只见她裹着一条鹅黄色的厚围巾,脸颊被寒风吹得微红,眼睛却亮晶晶的,未语先笑,“堇桐!等很久了吗?”

    她声音清亮,周遭仿佛有一股股细小的电流,在安静的空气里滋滋作响,让我下意识地想维持一点距离。

    我浅浅一笑,将埋进围巾的半张脸抬起,“没事的学姐,我也刚到。”

    没过一会,车就到了,阮妍挨着我坐下,话题如同她背包上晃动的毛绒挂件,跳跃不停——从话剧的剧本悬念,到南校区传闻中的新咖啡馆,再到她上学期参演小品时的糗事。她说话时手势很多,像在凌空作画,我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点头,目光落在车窗外一排排飞速倒退的、裹着寒霜的枯树。

    她的存在感太强了,还有那份毫无保留的热情,让我想起王梅为约会挑选裙子时的雀跃,只是对象换了个人。她们的体内仿佛有一个永不疲倦的小太阳,自顾自地散发着光和热。

    车驶过跨江大桥,灰蒙蒙的江面在冬日晨光下依旧波光粼粼,还未完全结冰。阮妍的声音渐渐成了背景音,与引擎的嗡鸣混在一起。

    看着前方南校区模糊的轮廓,我突然有了一股恶趣味,也不知“端庄”如沈嘉之,如果看到她,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车停了,阮妍利落地起身,回头冲我粲然一笑,颊边的酒窝深深陷下去:“走吧学妹!带我去见见传说中的沈团长!”

    她语调轻快,仿佛此行不是去救场,而是奔赴一场期待已久的派对。

    我跟着她下车,她走在我斜前方半步,步伐轻快,像一阵裹挟着早春讯息的风,莽撞地吹进了深冬。

    一种陌生的、被称之为“热闹”的气息,紧随其后。

    推开活动中心后台厚重的门,熟悉又略显陈旧的布景与道具气息扑面而来。

    排练刚告一段落,稀稀拉拉几个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同学还在台下转悠,我领着阮妍穿过略显凌乱的过道,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舞台侧光下的沈嘉之。他正低头和灯光组的同学说着什么,侧脸在微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专注。

    “沈团长!” 阮妍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清脆又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瞬间打破了后台的忙碌氛围。

    沈嘉之闻声抬头,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礼貌地点点头,随即带着一丝询问看向我身旁的阮妍。

    没等我开口介绍,阮妍就已经像只兔子,蹦蹦跳跳地冲上了台,“沈学长,你好!”

    她微微歪头,眼睛亮晶晶地直视着他,声音里是毫无保留的直率热情,“学长你可能不记得我,但我上学期在跨校区辩论赛决赛见过你打辩论,当时我坐第一排!辩题是“爱与被爱哪个更值得”那场,不得不说,你最后那个总结陈词太绝了,逻辑清晰又充满力量,我…”

    “团长,这位是阮妍,试菲欧娜夫人。”我适时出声打断,防止她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我清晰地看到沈嘉之脸上那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有些僵住,那握着剧本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慌乱的无措。他大概习惯了各种形式的感谢和礼貌的恭维,但这样直接、热烈、甚至带着点“粉丝”意味的当面崇拜,显然超出了他社交舒适区的边界。

    “呃……阮妍同学,你好。”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惯常的沉稳,但耳根处泛起的一抹极淡的红晕出卖了他。避开阮妍过于炽热的目光,他眼神有些飘忽地扫过旁边的道具架,然后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有些慌忙地从旁边衣架上扯下一件叠得还算整齐的墨绿色欧式复古长裙。

    “这是……大儿媳,菲欧娜的戏服。” 他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把衣服塞进阮妍手里,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仓促,“你……你先试试合不合身?尺寸……应该差不多。剧本在那边桌上,可以先熟悉一下。” 指了指角落的桌子,随即立刻转向旁边一个正搬着箱子的道具组同学,“那个……小李,你带阮妍同学去更衣室看看。”

    阮妍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沈嘉之的窘迫,依旧笑容明媚,抱着戏服,声音清脆:“好的学长!没问题!我马上去试!”

    她欢快地跟着小李走了,留下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而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在略显拥挤的后台搜寻了一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走到沈嘉之身边,他正低头看着剧本,侧脸的线条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沉静,仿佛刚才的慌乱从未发生。

    “赵峤冉……没来吗?” 我轻声问。

    沈嘉之抬起头,眼神里的情绪已经收拾妥帖,像重新戴好的面具,只余下一些温和的无奈,“嗯,他有个课题实验,导师临时加了组会,得晚点才能过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灯光部分他之前已经调试得差不多了,等他来了再最后过一遍就行。”

    “哦。” 我应了一声,不再多问,视线落回沈嘉之手里的剧本,他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的边缘,后台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份刚才被阮妍的直白短暂撕开的“无所适从”,已经被他妥帖地重新折叠、收起,藏回了无人可见的深处。

    不过片刻,我刚和沈嘉之聊了几句关于观众互动部分的处理时,阮妍已换好了服装侯在侧幕。那件繁复的、丝绒光泽的墨绿色长裙妥帖的将她包裹,领口缀了一圈白色的珠子。

    我看了一圈,见那个饰演大儿子乔治伯爵的男生已经换好服装在看着台词,便对沈嘉之耳语道,“学长,可以开始试戏了。”

    沈嘉之抬眼看见阮妍的瞬间,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便示意“乔治伯爵”上前,“试一下第三幕,争吵那场。”

    简单报了个幕,只见阮妍挺直了腰背,走来的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充满压迫感的优雅与恶毒。仅仅换了一身衣服,一个眼神,她就将自己塞进了那个遥远的、欧洲宫廷里恶毒贵妇人的躯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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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房间来回踱步的“乔治伯爵”,见珊珊而来的妻子,斥责道,“菲欧娜,我警告你,不要再顶撞父亲,你的跋扈,刁钻,真是让人受够了!”

    “菲欧娜”轻蔑一笑,眼神鄙夷地斜睨向他,“蠢货,真是个蠢货!好歹我父亲也曾是国王最得力的公爵,可我怎么就嫁给你这样一个,愚蠢,浅薄的男人!”

    “乔治伯爵”生气用手的指着她,“你!”

    “菲欧娜”慢慢向他走近,嘴中刻薄的言语一刻不停的倾泻着,“难道,是我说错了吗?身为兄长,你却总被那个狡猾的弟弟压着一头,是因为他有个巧言令色的母亲,还是他会在父亲面前说好听的话?不,是因为你无能!因为你懦弱的像只掉光了牙齿的狗,装聋作哑,任由他人一个个踩到你的头上来!哦,我的天哪,你就是我见过最没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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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铿锵有力的台词一句句掷出,表达出的愤怒不是简单的嘶吼,而是一种浸透了优越感的、缓慢的凌迟。每一个音节的停顿,每一个眼神的流转,甚至手指微微捻动裙摆的小动作,都精准地传递着“菲欧娜夫人”刻骨的怨毒与高高在上的残忍。

    后台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她冰冷的、带着华丽腔调的声音在回荡。连搬运道具的同学都停下了脚步。饰演伯爵的男生明显被她骤然爆发的气场压制住了,应对显得有些仓促。

    随着,最后一道充满怨恨的眼神甩过去,戏份戛然而止。

    空气凝固了几秒。

    随即,角落里响起几下清晰、节奏分明的掌声——是沈嘉之,他轻轻拍着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那温和的笑容里多了份真切的惊喜:“非常好,阮妍。情绪、腔调、形体……抓得非常准!就你了,阮妍,演菲欧娜夫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肯定,瞬间驱散了刚才戏里带来的寒意。

    其他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纷纷低声赞叹起来。阮妍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脸上重新绽开熟悉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灿烂笑容,那层贵妇人的冰冷面具瞬间融化,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正对着入口的位置,欣赏完了刚才那一幕精彩的表演。

    阮妍转换角色的能力太强了,整个人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带着冬日寒气的清冽气息悄然靠近。我甚至没听到脚步声。

    “给。”

    一个温热的纸杯突然递到了我眼前,杯壁传来的暖意透过薄薄的手套,熨帖着冰凉的指尖。我惊得微微一颤,侧过头。

    赵峤冉不知何时站在了我座位斜右方,针织帽上还残留着雪花,一看就是刚赶路过来的。他今天穿了一件绿色的高领毛衣搭配深棕色的长裤,隐约还能看见领口微微露出的锁骨。鼻尖冻得有些发红,呼吸间带出几缕淡淡的白气。

    他没看我,目光落在前方灯光下正被众人围住的阮妍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那杯热奶茶又往我这边递了递。

    “……” 我下意识地接过,指尖触碰到他递来时冰凉的指关节,一触即分,杯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是刚从寒冷室外带进来的温度差。

    “谢谢。” 声音有些干涩地挤出喉咙,一股浓郁的奶香与茶香混合的气息闯进鼻腔,以及杯壁传来的阵阵热温,都叫我刚激起的心绪更平静了些。

    心底某处似乎隐隐悸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依旧没看我,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依旧投向别处,仿佛刚才递奶茶的动作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顺便的行为。

    一时之间,我有些无措,更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只能握紧手中温热的杯子,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掌心,四周所有的一切就在那瞬间,变得有些遥远。

    上次来的时候,我有留意过,最近的奶茶店离活动中心的距离并不算近,再加上外头那样大的雪,而奶茶的温度依旧热乎乎的,像刚做好的样子…

    压下心底那即将萌芽的古怪念头,我吐出一口浊气,将奶茶推到他身边,“不好意思,我刚才来的路上已经喝过了,这个你留着自己喝吧。”

    “我去找一下沈团长。”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尴尬,几乎是逃也似的向着沈嘉之赶去,尽管我并没什么要和他说的。

    待我转了个弯从侧边走到台上,那道入口处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那杯奶茶,还孤零零摆在桌上。

    像是没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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