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继续往下走。
周双晨女朋友还在生病,他想看看周围情况,防止将来有紧急情况,两人反应不过来。而丁娅莘则是想要在这陌生的城市和小区住户抱团,她室友已经回家,在这种大雪天气,她必须和邻里搞好关系,防止错失第一手消息。
301终于给三位带来了一点积极的消息,开门的男主人是一个外国佬。据他介绍,当晚他和妻女正安睡,女儿突然大哭,接着他们就明显感觉到气温下降,因为醒来及时,再加上自己家乡就在寒冷地区,有越冬经验,才能保持冷静,等待救援。
“亲爱的,你们怎么样,你们可以称呼我为Ryan,或者叫我的中文名字程瑞安,这还是我妻子给我起的呢!”程瑞安这个老外带着明显的外国人的侃侃而谈,丝毫不会让气氛陷入任何尴尬的境地。
待陈星洒说明来意后,程瑞安扫视他们三个一圈,摇了摇头说:“朋友,不要白费力气,我中午出来看过,大雪已经淹到三楼了,你们又出不去,不如原地等待救援,华国的救援还是很及时的。”
“我们想试试,这么大的雪,不止是我们受灾,救援何时赶来且不说,万一再突然下大,或许今晚我们可能会被淹没。”陈星洒看七楼两人开始动摇,立马反驳。
假设的结果太惨烈,虽然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但是没有人敢赌。
“请稍等,我回去和家人说一声。”显然,程瑞安意识到了空等救援在这种情况下或许是坐以待毙,于是改变了主意。
程瑞安正欲转身回屋,一道稚嫩的童声从屋内响起:“爸爸~”,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紧随其后,一个穿着红色旗袍改良羽绒服的小姑娘,像一个红色的小怒鸟,炮弹一般向陈星洒几人冲来,然后……摔了个屁股蹲。
“未出庭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这句诗虽不是用作此景,可陈星洒就是联想到这句诗,满脸憋不住笑。
女孩也不恼,趴在地上要爸爸抱。程瑞安将女儿抱起想要送回屋,可小孩子那是这么好糊弄的,抓着她爸爸的头发,如同握住了马缰,非要到转方向,把这个外国大汉扯得呲牙列嘴。
拗不过自家宝贝的犟脾气,程瑞安驮着女儿回屋向妻子交代了去向,便跟上陈星洒三人继续挨家挨户找邻居。
根据程瑞安说,302是一家五口三代同堂,昨晚回家还听到他们家有说有笑,而此刻敲门许久,不见回应。201是一个独居男孩子,姓张,他是一个极其享受生活的人,上周女儿程婳还揪过他贝雷帽上的小羽毛,然后凭借可爱收获到了一颗蓝色星球棒棒糖……没有回应。
202……101……102……
众人心情纷纷沉重下来,如果说最开始还能安慰自己,邻居只不过是因为年关将至,去其他地方和人团聚,现在却怎么也骗不了自己。
十四户里,只有四户有人。其余十户人家或许在小区广场擦身而过点头致意过,或许在上楼下楼互相让路时微笑过,也或许像201和301有过小小的羁绊又各行其道。
当死亡与自己无关时,人们会描刻它,会探讨它,或生动形象或长篇大论地写上几百字关乎生命的意义。
而当死亡在身边,甚至虎视眈眈盯着尚且存活的自己时,再有文字功底,再有哲学思考能力的人,也只能哽咽着说出一句:“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个体的死亡带来群体的进化,但在这个单元楼里看起来更像是上天施加给群体的一场屠杀。
人类的求生是刻在DNA里的本能,原先心不在焉的周双晨,随波逐流的丁娅莘,安之若素的的程瑞安,都表现得郑重其事了起来。甚至骑在爸爸脖子上的小丫头,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紧紧地箍着爸爸的脑门,懂事儿地一言不发。
消极的情绪在危险的环境不敢持续太久,如果耽溺其中,自己也会成为别人的情绪的一部分。
“还往下走吗?”这次,开口打破沉默的人,终于不再是陈星洒亦或者另外两位男士,而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丁娅莘——一个从头到尾跟着小团队不出声,任由别人决定,她只管随波逐流。
她的脸上带着凝重和不甘,试图继续找寻生存的可能。
往下再走一层就是地下停车场,一楼的空气已经很稀薄了,几人呼吸也多少带点沉重,陈星洒手里的蜡烛也少的所剩无几,但是当丁娅莘的话问出口时,所有人的表情在吞吐明灭的光线中或挣扎或无力,直至最后汇聚成一个相同想法——继续向下。
由周双晨打头,陈星洒在其身后护着烛火,身旁跟着丁娅莘,程瑞安驮着女儿紧随其后。五人成菱形走进那黑黢黢的地下一层,这入口仿佛能吞掉人的深渊,随时都会有怪物冲破心理防线,然后把人撕得粉碎。
初略狭,难并肩,复行数十步,豁然开阔。
出了和单元楼连接的小门,便听见空旷的停车场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心中稍有忐忑,却也顺着声音走去,一段路程后,只见那交错的柱子后面传来莹莹微光和一丝暖意。
这光和热就像是劈开天地的一把巨斧,在黑暗中给人带来无穷的力量和希望,以至于几人越走越快,甚至不顾氧气稀薄,气喘吁吁地小跑起来。
跑到跟前,在靠近停车场出入口的2号楼出入口,聚满了几十号人,被簇拥在中间的,是小区的物业经理——王军,身边站着门卫大叔,也是经理的堂叔王志强。
“好多人啊!”陈星洒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人群。
真好,真好,这里不是一座孤岛。
直到凑近,陈星洒他们才发现,二号楼门口贴了十几张超级大的夜光贴纸,而所谓的暖意大概是感受到人气儿后的心理作用。
夜光贴纸……好像是十多年前高中的时候自己用过,那个时候在追星狂热,专门把自担的脸打印成夜光贴纸,然后贴在床尾的白墙上,每天睡前和醒来都能看到他,可是当大半夜睡得迷迷糊糊醒来上厕所,看着一个发着诡异绿光的男人直勾勾笑着盯着你的时候……
谢邀,萎了。
后来陈星洒就厌了那张脸。
无他,唯心理阴影尔。
今天在这地下车库看到用夜光贴纸来进行照明的时候,她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纵观哪个生存攻略或者末日文,自己就没见过这玩意儿是被作为求生物资使用的,可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那些主角战胜末日后,MVP结算时被当做背景板的路人,也一定有自己的求生妙招。
“来新人了?哪个楼的?”
“这大冷天咋还带小孩出来?”
……
原本有些萧肃的犹如一潭死水的氛围,因为陈星洒几人的到来注入一丝活力。
“9号楼”,“我们9号楼的”——他们几个纷纷回答道。
这回答立马引来了部分人侧目,其余人注意到这部分人的异样便纷纷询问,只因有人认出了陈星洒的声音。
在灾难降临时,陈星洒是为数不多的主动提醒别人注意防范的人之一,其实陈家的声音在这茫茫的大雪中,在那被覆盖中的建筑里,传不了太远,可是也确实有人因为他们活了下来,有人记得这份恩。
王军得知后,把陈星洒拉到自己所在的圈内,大张旗鼓的表扬了一番,说着等灾后申请什么“W市好人”之类的话。陈星洒不知道是真心还是画大饼,但是丝毫不介意。
需要有人在这种时候,灌输精神,重振士气。
结束发言后,众人纷纷离去,只留下几个中青年,和9号楼的住户。
因为陈星洒他们来得相对较晚,王军又跟他们复述了一遍刚刚的开会内容和总结:
1.大家目前的生存状态和信息共享。
2.现在气温至少零下60度,各种设备失灵,务必做好保暖工作,且注意用火。
3.卫星电话不可用,现在正与外界失联,此刻内部务必团结,并抓紧和外界取得联络。
4.整理家中的求生物资,确保全家至少半个月口粮的合理分配。
5.留下来的这些中青年是目前选出的楼主志愿者,主要负责住所附近几户楼的联络工作。
说完,王军表示希望9号楼也能出一个楼主,管理9~11这三栋。
9号楼几人听到王军的委托后,有人犹豫,也有人眼神闪躲,以前大流行采取紧急措施的时候,见了不少添乱作死的人把楼主折腾得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转,这纯粹的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
可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陈星洒往前迈了一步,说:“让我来吧,程哥家里有小孩子,周双晨女朋友还在生病,丁娅莘的猫还需要照看,怎么着都是我更合适,那么请大家多多关照!”
对面几名楼主纷纷为新战友的加入鼓掌,几名楼主和王军厘清关键信息和后续工作内容后,便各回各家。
回去的路上周双晨和程瑞安的话倒是密了起来,讨论着什么玻璃或者大理石茶几架着烧火做饭,什么外卖袋防尘膜保鲜膜保温防寒,上厕所用猫砂狗砂塑料袋等等,有了这些点子,最起码能解决几个当下的困境。
“已解决1个困难。”系统的声音适时的响了起来,让正在往回走的陈星洒脚步一顿。丁娅莘跟在她身后,没及时刹住,冲着陈星洒的背撞了上去。
“抱歉。”丁娅莘拳头紧握,插在羽绒服的两个兜里,她有点不太好意思看陈星洒。
大概许多刚入社会的大学生,都带着一股率真且正义感十足的理想主义气息,他们会尽量遵循着世间的道德标准,并高度要求自己,一旦他们因为权衡现实做出违心的或者连累到他人的举动,就会感觉到羞愧和无地自容。
丁娅莘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感觉陈星洒是因他们三人的逃避而不得不承担了自己的日后琐事,虽然自己会尽量少添麻烦,可还是想说句道歉的话:
“抱歉,我和团圆相依为命两年了,这么冷的天,我需要好好照顾它,但是只要你需要,我会尽力帮你的。”丁娅莘脸上带点羞愧。
“没关系,我本来就有这个意向。”陈星洒笑着看向她,整张脸被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漏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半截高挺的鼻梁骨,那双眼睛含笑,带着鼻梁微微耸动,透露出理解和包容。
同时一手端着蜡烛,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丁娅莘的肩膀,然后催促她快走。
到家时,父母早已进入了睡眠状态,或许是严寒所致,人类身体激发了潜在DNA,以至于人类会像动物一般,延长自己的睡眠时间,减少运动消耗,俗称——冬眠。
陈星洒望着窗外还飘飘洒洒的小雪,丝毫没有困意,她回想起自己说的话——
迈上前的那一刻自己在想什么呢?早有迹可循——或许是自己那搜索了百次的“裸辞”记录,或许是反抗父亲和环境时的脱口而出,亦或许是那系统降临时的惊喜无措。
在不懂牌桌规则时,自己把两张小丑牌握在手里捂得温热,承担着人生的嘲弄和不堪,最后被轻柔地放在牌桌上,落成一个句号。而在这个随时会死的,资源重置的时代,掌握规则的自己,则要抓住时机,打出漂亮的王炸。
至于解决的那个难题,她后来有问过系统,原来是人手不够,其他志愿者也不愿意接超出自己能力太多的工作,整个团队还没形成就摇摇欲散,自己的加入刚好缓解了人手的压力,让王军能从零散的工作脱身,从而进行更系统的统筹工作。
万事开头难,既然前两个困难已经顺其自然的解决掉了,那么接下来统计各家各户的幸存人数时,再解决八个难题或许也不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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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洒日记 –
2026年2月14日腊月二十七,我们楼里没几名幸存者,好在碰巧赶上了王军开会,我们并不是一座孤岛,只是没人愿意当楼长,懦弱战胜了我的渴望,让我同样将眼神回避了过去,曾经的胸怀壮志好像在这几年被磨得一分不剩。也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来,好累啊……如果这是末世的话,人生突然到站的通知倒也有几分轻快,只不过可惜这最后一个情人节了仍然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