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后,我心中亦是思绪万千。原以为李蕴不过是将陆随视作攀附权贵的棋子,王府提亲她本该欣喜若狂。此刻才知,陆随到底是她的第一个孩子,那份深藏于严厉之下的护犊之情,竟如此沉甸甸。她不愿女儿涉险,只盼她安稳度日,才如此急切地想将我嫁出去。可惜,此陆随已非彼陆随。命运翻云覆雨手,不外如是。
对于这桩婚事,严笙既把圣旨搬出来了,又用黄河粮草案相威胁,陆砚自然也不会多言。可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穿越第一天就能遇到同为穿越者的严笙?为什么严笙又偏偏轻易地提出婚姻捆绑?按道理来说,如果回不去的话,他不更应该做一个闲散王爷,吃吃喝喝,享乐人间吗?这背后必有我尚未触及的隐秘。
大婚之日终于来临。
府邸内外,入眼皆是刺目的红。赤金箔片贴在颊边,沉重的凤冠压在头顶,珠玉流苏撞着步摇叮泠,碎光泼进眼底,晃得人发昏。拜堂前,李蕴眼圈红肿,攥着我的手,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入我手心,不用看我也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启蒙”图册。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泪珠无声滚落。我只能用力回握她冰凉颤抖的手,一遍遍低语:“母亲宽心”。
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
新房内,龙凤喜烛噼啪燃烧,映得一室喜气。想着也是结盟式的结婚,不用在意什么虚礼,我抬手便卸下沉重的凤冠,随手丢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床上,又拔下繁复的珠钗步摇,放在桌上,青丝如瀑散落肩头,顿觉轻松不少。结婚还是这样又饿又累啊。我拈起盘中精致的糕点,开始自顾自地吃起来。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严笙推门而入。褪去了白日里华丽张扬的蟒袍吉服,换上了一身质地精良的深色常服,却更衬得他身姿挺拔。他目光扫过床上散乱的首饰和正往嘴里塞点心的我,唇角微微勾起,声音低沉:“你倒是挺不客气啊,自己都先吃上了。”
“反正吃的也不是你的,不是人萧衍的么。”我咽下糕点,再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回道,“说吧,瞒了我多少事。现在人都嫁进来了,木已成舟,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之前那些骗小孩子的话就别再说了,请坦诚,好吗?”我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发出笃笃轻响,抬眼正视他,“从哪儿说起呢,要不从给我诊脉那天王医师刚好‘生病’说起吧,请问,这真的是偶然吗?”
严笙眉梢微挑,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低笑一声:“不错,比我想象中敏锐些。”他反手合上门扉,步履沉稳地走近,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自然不是偶然。你穿越前一天,我在梦里收到了时空管理局的模糊预警,告诉我将有新的穿越者来临。”他在我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底跳动,“次日,所有年轻病患的求诊,我都特意要求顶替王医师出诊。后来的事,不用我多说了吧。”
“时空管理局?”我如遭雷击,猛地从凳子上弹起,声音因极度震惊而拔高,“你是说...我们是被‘刻意投放’的棋子?!”
“更准确地说,是‘维修工’。”他靠在椅背上,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早已接受这冰冷的真相。
顷刻后,他的语调倏然变得极其严肃,身体也绷直了,目光沉沉地锁住我:接下来的话——”他瞳孔里烛焰一跳,“请盟友,字字入骨。”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我三年前初临此世,时空管理局便通过梦境告知:这个世界的大齐太子与五皇子势均力敌,其党争将在数年内演变为席卷天下的战火。因其势力胶着,战争必将陷入永无休止的循环,直至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文明断绝。我们要做的,是暗中削弱五王势力,确保太子能以压倒性优势迅速登基,终结这场浩劫。一旦太子登基,时光茶馆便会重现于世。”
“时光茶馆?我们还能回去?!”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又被更深的疑惑压下,“可以你的学识。你一个人完全有能力操控时局,为什么我还会来到这里??”
“因为有人比我更快一步,改变了棋局。”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一丝挫败,“我穿越后的第二年开春,五王封地突发天花。我本以为是个好机会,只需坐观其乱,静待时机再出手,却收到密报”他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有一神秘女子现身封地,教导农人收集染病牛只的痘疮脓液,涂抹于未感染者的皮肤上。”
“牛痘接种法?!”我倒抽一口冷气,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还有别的穿越者?!她在相助五王?!她穿越的时候,管理局没有预警给你吗?”
“有,”严笙面色凝重地摇头,“但预警只有穿越者落地时的封地坐标提示。那女子比我晚一年穿越,且直接降在五王封地,我的权限触及不到敌营深处。这两年我一直在调查她,至今却仍旧一无所知。”严笙摇头说道,“她应该是被五王保护起来了。这两年,五王借牛痘揽尽民心,太子的位置如今坐得很艰难。”严笙说完,微微叹了口气。他蹙紧眉头,疲惫之色难以掩饰。“就是这个时候,预警告诉我,你来了。”
“那…让五王登基不行吗?”我追问,“为何管理局一定要指定太子?”
“五王其人,”严笙眼底掠过一抹属于医者的冰冷厌恶,“他曾率军南征,所过之处,不屠城,不休兵。”
“那…”我故意拖长语调,试探道,“你就不怕我也像那位姑娘一样,投诚五王?”
听闻此言,严笙沉默了片刻,烛光在他脸上闪烁,片刻后,他似笑非笑地说,“你人现在在我府内,命在我手里,”他忽然抬手,精准地拈起我随意丢在桌上的那支金簪,比在我的脖颈面前,“你知道外科医生的手有多快吗?”
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全身。我呼吸骤停,血液仿佛凝固冻结。就在那冰凉尖锐的触感即将贴上皮肤的刹那,我的余光瞥见,他握着簪身的拇指,正死死抵在簪尖的锋芒之上,指腹被压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见我瞳孔地震,他忽然噗嗤笑出声,眼底的寒冰尽数化作粼粼春水,甚至还带着点孩童般的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此刻再看,烛光映照下的那双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杀意?分明是藏不住的笑意。这混蛋!
“别动不动就威胁人啊,”我抓起盘中的杏仁酥砸过去,“你再这样我就叛逃去五王那儿了啊!”
“好了,盟友,”他随手将那危险的金簪抛入一旁的花瓶里,仿佛丢掉一件玩具,语气轻松了不少,“现代社会多舒服?某人可是有房有车有事业的独立女性,离婚冷静期都熬过来了,不至于真想留在这三从四德的古代,给人当生育机器吧?”他挑眉,故意用我当初的话来揶揄我。被他这么一闹,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竟消散了大半。彼此对视一眼,心头那份因“棋子”身份而来的沉重,似乎也被这荒诞的威胁插曲冲淡了一些,一种近似战友的默契悄然滋生。
“少废话,”我白了他一眼,心底却莫名松了口气,“说吧,现在有什么任务?”
严笙走到床边,拿起那个作为“聘礼”之一的鎏金木匣,放到桌上打开。“看看这个,”他指着匣中摊开的北境三镇地图,上面用朱砂清晰地勾勒出几条商道,“聘礼单子上的田产铺面,你都看到了吧?你不是学商管的么?北境冬季常暴雪封山,我要你在封路之前,打通这三镇的关键商道,半年内在主要城镇铺开药铺网络。重点保障两样东西:战马金疮药和防治冻疮的蛇油膏。这是军队的刚需,必须保证稳定供应。供应链的搭建和维护,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现在离冬季也就五个月了吧!!五个月?打通北境三镇??!”我盯着那错综复杂的地图,只觉得眼前发黑,古代的交通和物流条件瞬间塞满了脑子,“您当这是开连锁加盟奶茶店?!我……”那句“我只是个普通社畜”差点脱口而出,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憋了回去。
“王府在北境的暗桩人手,随你调用。”他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滑出一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推到地图旁边,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怎么用,看你本事。各地的行会我也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另外,”他指尖敲了敲匣内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金疮药的核心配方在里面。边境的几个仓库里,也已囤积了首批原料。这总…不至于太难了吧?”
如此周全,真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今晚就要开始工作了吗?严笙同志,萧衍王爷后日还有回门宴啊!”
“那就回门宴之后再开工吧。”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随手拈起桌上一块我没动过的芙蓉糕咬了一口,随即眉头微蹙,“啧,甜得发腻。明日让厨子减糖。”咽下糕点,他抬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王妃莫忘了,北境统帅可是太子殿下的心腹肱骨。若因冻疮横行导致士卒大批非战斗减员,最终战败……那齐史的污名册上,‘祸国妖妃’与‘庸碌藩王’的头衔,你我怕是甩不掉了。所以——”他嘴角扬起一个近乎恶劣的弧度,“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