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姜今兮起床没多久,便收到了母亲的召回通知。
她打了个车去云璟澜庭,窗外的街景一路倒退,阳光斜斜地照进车窗,把她的睫毛投下一小片影子。
“云璟澜庭啊,那地方住的可都是城里头顶尖的。”司机师傅一边拐弯一边随口感叹,“我跑了这么多年车,也没进去过几次。”
姜今兮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这片高级别墅区在整个澜江城都属于“天花板级别”的存在,不是有钱就能进,得有身份、有背景、有圈层。
姜今兮从小在这儿长大,对这一路上的景色熟得闭着眼也能走。
从外头看,云璟澜庭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豪门气派”,高大的银灰色围墙隐藏在一片郁郁葱葱的香樟林后,门口站岗的是穿着墨绿色制服的保安,眼神犀利,一看就不是普通小区随便能进的那种。
姜今兮刷了门禁码,车子被放行,驶进蜿蜒的别墅道上。
一路走来,静谧又奢华。
庭院草坪修剪得极整齐,喷水池里落了一两片落叶。
车在姜家别墅前缓缓停下。
姜今兮付了车费,站在熟悉又沉重的大门前,忽然有点想掉头走人。
她记忆里的“家”,太规整,也太讲规矩,就连进门的步伐都要利落干脆。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
开门的张叔,一个从她小时候就在姜家做事的管家,神情依旧一本正经。
“大小姐回来了,”他微微鞠了一躬,“夫人等您很久了。”
刚进家门,展谈月便叫住了她。
“今兮,过来,跟你说件事。”
姜今兮脱下脚上的帆布鞋,缓步走到客厅。
展谈月手上拿着一封邀请函,递给她:“看看。”
姜今兮接过来,低头扫了一眼封面。
【柏屿艺术基金年度答谢晚宴·限定邀请】
落款处是熟悉的标志,姜今兮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父亲姜岱远名下产业的文化分支,主办方。
“今晚你去参加,算是见见世面,也能认识些有影响力的人,这对你以后很有帮助。”
姜今兮轻轻皱了皱眉:“妈,我不想去。”
展谈月面色沉了许多,“今兮你去外面独立自主,我们也由着你了,但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你在外面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但只要你还姓姜,该站的场合就必须站,该走的路,也必须走。”
姜今兮沉默了一瞬,将请柬翻过来又翻回来,指尖慢慢收紧。
从小展谈月便将她以千金的方向培养,却没成想,她养出来的女儿,从不按部就班的走路。
无论是钢琴、马术、花艺,还是一门门外语和社交礼仪,她都学过,学得好,但始终学不来“听话”。
姜今兮总是安静却固执,像披着精致外衣的野玫瑰,悄无声息地把根扎在不该长草的地方。
她最感兴趣的还是研究美食,以前跟着家里的厨师学,后来被展谈月发现,命令禁止她做这个事情,后面她就偷偷的跟着网络上的教程视频。
以至于三个月前她为了梦想搬出去的时候,展谈月只是淡淡的说:“那你就去看看别人的人生,看看你要的,到底是不是你以为的自由。”
姜今兮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更清楚自己不要什么。
“我知道了,我会去。”
展谈月道:“今晚七点,在柏屿酒店,席家的人也会到场,你穿得体面点,别总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姜今兮低头看了看请柬,红金烫印的封面落落大方,是那种一看就知道不会安稳的场合。
她抬头望向展谈月,语气有些倦:“我不是故意任性,只是我真的不喜欢这种应酬。”
“喜欢又怎样?”展谈月一针见血地回击,“你站在什么位置,就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再说了,席家那位少爷你也见过,不是坏人。”
“席砚琛?”姜今兮的手指顿了一下,“他不是出国了吗?”
“刚回来两天,说要接管席家的一个新项目,这次活动你们说不准就会碰上。”展谈月盯着她的神色不放,“我不是让你去相亲,但你得让人知道你是谁。”
姜今兮回到房间简单洗了个澡,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倒杯热水,就听见门铃响了三下。
“姜小姐你好,我们是今天为您服务的造型团队。”
这是展谈月请来的美容师、化妆师、造型师,一条龙服务。
三个穿着统一黑西装、胸口还别着金色名牌的“精英人士”站在门外,一人提着化妆箱一人推着高定礼服衣架,上面是五颜六色的高定礼裙,笑容职业又标准,还有一人带着口罩,露出一双眼睛,将她仔细观察了一遍。
美容师率先开口;“姜小姐,您的肤质很好,现在由我来为您做基础的脸部护理。”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铺开便携式护理包,打开盖子的瞬间,姜今兮看到整整齐齐排列着各种高奢品牌的小瓶小罐。
美容师熟练地展开一片金箔修护面膜,小心翼翼地敷在她脸上。
“这款含燕麦胜肽,敷十五分钟,镇定又提亮。”
姜今兮靠在沙发上,脸上凉凉的,整个人有点昏昏欲睡。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眼神落在角落那盏造型复古的水晶吊灯上,忽然觉得这一切有点荒谬。
明明前一天还在窝在厨房研究怎么把菜品做出高级感,今天就被按在贵妇仪式里敷面膜、定造型、准备出席上流圈的晚宴。
“姜小姐,你可以闭眼休息一会儿。”
美容师温柔地提醒。
她她却没有闭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在腿上轻轻打着节奏。
时间像被水泡过一样慢悠悠地滑过去。
等到脸部的护理结束,化妆师和造型师也相继出马。
姜今兮坐在镜前,披着柔软的白色浴袍,身后几双手不停穿梭,造型师在帮她盘发,化妆师做妆造,对比对唇色,美容师递来一串配套的钻石耳坠。
化妆师刷刷拿出几盘眼影,“您属于那种天生自带怜爱感的娃娃脸,我们稍微加点锋利度,一出场就A得不行。”
镜子里的自己,皮肤被精细护理过,泛着光泽,眉眼逐渐清晰,底妆轻薄,眼线拉长,唇色艳却不俗,发丝一缕缕绕上卷棒,又被挽成柔和线条。
一寸一寸地雕琢之后,她看起来越来越像展谈月希望她成为的样子。
完美,得体,冷静,毫无棱角。
耳坠被轻轻戴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耳垂,她眨了眨眼。
“姜小姐,请您抬头。”
她抬起下巴,任由对方在自己脖颈上挂上那条细致到几乎透明的钻石项链,脊背挺得笔直,是多年礼仪课留下的本能反应。
一切都顺利得过分。
她甚至不需要思考。
“好了,姜小姐您可以换礼服了。”
姜今兮走到衣架前,认真挑选。
最终选了一件缎面材质的浅杏色的礼服,走进试衣间。
不久后,姜今兮穿上礼服,站在镜子前。镜中的她依然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姜小姐,容颜精致,气质优雅。
从“普通生活版”过渡成“精致社交版”,很漂亮。
但这不是她想主动成为的样子。
她更喜欢骑着小电驴去菜市场买豆腐,拍美食视频的时候穿围裙、戴发箍,笑得接地气。
可现在,她得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穿着像盔甲一样的礼服,被推上那个华丽的舞台。
“可以了。”造型师退后一步,语气带着些骄傲,“姜小姐今晚一定会艳压全场。”姜今兮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艳压不艳压,她不在乎。
她只知道,这一场,是展谈月替她决定的人生拼图之一,而她,还得硬着头皮,把这块碎片摆进去。
一套流程下来,三个小时已经过去,姜今兮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下午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手机找出“搭子一号”给邢景彻发信息。
一只今鲤:【今天我有点事情,很晚才能回来,不能做饭了,你将就对付一下,明天在补偿雇主先生】
发完信息后,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深知邢景彻一定不会介意,但还是不免有些愧疚。
邢景彻的回复几乎是即时的,屏幕上迅速跳出他简洁的回应。
行走很彻底:【收到,租客小姐】
行走很彻底:【没问题我自己解决,等你回来】
姜今兮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随后关闭手机。
……
当夜幕完全落下,霓虹灯闪烁,姜今兮坐在黑色商务轿车的后排前往目的地。
柏屿酒店灯火璀璨,一如既往地在澜江最繁华的地段傲然立着。
姜今兮乘车抵达时,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宾客。每一个下车的男女都气质非凡,或是政商权贵,或是名媛新秀。
她站在柏屿酒店巨大的水晶灯下,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朝着入口走去。
今晚的宴会,设在【云镜厅】。
电梯一路上行,三十六层的高度不过片刻便抵达。
“叮”的一声脆响后,电梯门缓缓打开,眼前豁然开朗。
云镜厅如其名,四周皆是落地玻璃,夜幕之下的澜江尽收眼底。
星光、江灯、车流与水光交错交融,犹如一幅被铺展开的城市画卷。厅内水晶灯高悬,音符轻扬,宾客们举止优雅,言笑晏晏。
姜今兮踩着高跟鞋走进这片光影交错的场域,步履不紧不慢,姿态得体却疏离。
太久没踏入这种地方,她竟有些轻微的不适。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轻笑:“姜小姐,好久不见。”
“刚回来。”他举杯,“赶上了你家的场合,实在难得。”
姜今兮轻笑:“你倒是消息灵通。”
“该来的总要来。”席砚琛看着她,眼神停留在她耳侧那串钻石耳坠上,“不过你今天,看起来比以前更不一样。”
她垂眸笑了笑:“是造型团队厉害。”
“造型归造型。”席砚琛抿了一口香槟,“气质是藏不住的。”
简单寒暄过后,两人各自去到下一领域。
她倚靠在栏杆上,指尖还绕着香槟杯身缓慢打转,夜风拂过裙摆,耳边是人群的谈笑与轻乐交织。
这时,一位侍应生突然走上前,托盘上摆着一杯白桃乌龙,冒着清淡热气。
“小姐,这是一位先生点给您的。”
姜今兮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眼那杯色泽温润的茶,香气清柔。
不是酒,而是茶——而且是她最喜欢的白桃乌龙。
她抬眸看了眼侍应生:“是哪位先生?”
侍应生摇头:“他没有留下名字,只让我一定要亲手送到您手中。”
姜今兮:“麻烦了。”
她下意识转眸,看向不远处通往观景露台的走廊。
玻璃门微微开着,夜风吹起垂坠的纱帘,一道高挑的身影正缓步从那里快速走过,只露出半边侧脸。
光影晃动之间,她眼角一跳,那熟悉的轮廓。
——邢景彻。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领带略微松着,步伐懒散,一如往常那副“随时准备退场”的漫不经心模样。
姜今兮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可人群恰巧涌动,将她视线遮挡了一瞬。
等她重新望向露台方向时,邢景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纱帘之后。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可他并没有往她这边看一眼,像是纯粹路过,又像是……故意绕开。
姜今兮怔了片刻。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巧合吗?
这当然不像巧合,否则这杯白桃乌龙该怎么解释。
她昨晚与他喝茶的时候,刚好提到过:“我不喜欢喝酒,还是白桃乌龙比较有安全感。”
姜今兮低头望着杯子,杯身晶莹,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
是试探吗?
她不知道。
姜今兮没再细想,只是握紧了杯子,将它轻轻举到唇边。
那一口茶温润顺滑,混着夜色的心事,悄无声息地落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