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陆先生,这里是圣殿街警察局”
“请问有什么事?”
话筒里那声线带着熟悉的尾音上扬,像根羽毛轻轻扫过温晴晴的心尖。
“这里有一位中国女士,是一宗抢劫案的受害者,她提供了你的信息作为紧急联系人,请问你可以来办个手续带她离开吗?”
“抱歉,我没有时间。”
陆扬狐疑,自己在都柏林并未结识任何来自中国的女生朋友。
恐怕是最近泛滥的诈骗电话,举起的手正要按下结束通话键。
“她叫温晴晴”吉姆补充道。
当警察询问是否能前来领人时,电流杂音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知道了。”随后便快速地挂断了电话。
听到电话断线的滴声,温晴晴的喉咙里翻涌的千言万语突然变成尖锐的刺痛。
她坐在警局的长椅上,警局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飘来的雨水腥气,将她裹挟进更深的漩涡。
她的记忆倒带回六年前,她和陆扬的最后一次见面。
在初秋的梧桐大道,蝉蜕黏在斑驳的树干上,陆扬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来到她面前,白衬衫被汗水浸出深色水痕,他攥着录取通知书的手指关节发白,怒气冲冲质问道
“为什么电话里突然说不要再见我?我哪里做得不好?”
梧桐树影在他脸上摇晃,投下细碎的阴影。
温晴晴猛地别过脸,书包肩带勒得锁骨生疼,她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仿佛还能触到那个潮湿夏夜黏腻的触感。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
“没有为什么。” 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陆扬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温热的掌心刚贴上皮肤,她瞬间如触电般剧烈颤抖,浑身血液直冲头顶。
那些深夜惊醒时的冷汗,看到男性就不受控的呕吐感,此刻全化作胃里翻涌的酸水。
“你看着我!” 陆扬声音发哑,带着即将崩溃的哽咽,“明明上周还说要一起去看海......”
他靠近时身上鼠尾草的气息,突然变得和那天巷子里令人作呕的烟味重叠。
温晴晴猛地甩脱他的手,巴掌重重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清脆的声响惊飞树梢的麻雀。
“别碰我!我讨厌你!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她踉跄后退,后背撞上粗糙的梧桐树干,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钉进树干里,隔绝所有滚烫的触碰。
泪水模糊视线的刹那,瞥见陆扬喉结剧烈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句破碎的低语:“你确定?”
“确定。”
她憋回眼泪,咬着舌尖吐出这个词,尝到胃液返上来的酸苦味在口腔蔓延。
陆扬后退半步,帆布鞋将脚下的满地梧桐叶狠狠碾碎,“每次都这样,” 他声音发颤。
“突然发脾气、突然提分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是你养的一条狗吗?你高兴时就来摸摸我的头,不高兴就一脚把我踹开!”
梧桐树荫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摇晃,像无数道割裂的伤口。
陆扬干涩的喉咙带着哭腔继续控诉着“上个月拉黑我三天,因为我和女同桌说了两句解题思路;上周郊游,我不过是买了你不爱喝的绿茶,你就一整天冷着脸不说话。你稍有不满意就对我大发脾气。”
他眼眶通红,却固执地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我小心翼翼到连正常交流都要反复斟酌,每天像个乞丐一样乞求你施舍一点好脸色,你却把我的尊严踩在地上碾成灰!”
“我不愿意再当你的奴隶!”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温晴晴为自己的敏感和坏脾气感到愧疚,但张嘴说出的却是“别再说了,你走吧。”
陆扬突然苦笑出声“原来在你眼里,我的真诚、我的在意,一文不值。”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既然你这么想摆脱我,我以后不会再出现。”
他转身冲向梧桐树下的自行车,金属车铃被碰得叮当作响。跨上车座的瞬间,白色衬衫后摆被风鼓成透明的帆。
车轮碾过满地枯叶的脆响,混着链条急促的转动声,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温晴晴眼前只留下飘落的梧桐絮,轻轻覆上她发凉的手背。
“当 —— 当 —— 当 ——”
警局铜质挂钟发出沉闷的整点报时,震颤的声波掠过潮湿的空气。
当挂钟敲响第七下,她猛地惊醒,目光撞上墙面斑驳的钟面,指针正稳稳压在十一点的刻度上。
原来自己竟在这冰冷的长椅上,怀揣着可笑的期待,耗去整整三十分钟。
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若是陆扬要来,早就该到了。
温晴晴伸手触向行李箱的金属拉链,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梁。
“怎么会来呢?” 她忽然自嘲轻笑出声。
六年前那场决裂,撕碎的不仅是年少的承诺,还有对方眼底炽热的光。
或许他恨过自己,也或许早已将自己从记忆里彻底抹去,那句“知道了”不过是出于礼貌的敷衍。
时间不早了,她抿了抿唇,盘算着一会儿走出警局,到白天路过的伦巴德街找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坐一夜。等到第二天一早就去大使馆补□□件。
刚要起身,警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着雨水拍打地面的声响。玻璃门外,雨幕被昏黄街灯染成流动的琥珀色。
远处的雨帘中,一个身影正踏着积水而来,步伐沉稳而熟悉。
温晴晴攥着行李箱的手突然收紧,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身影。
隔着雨雾,只能隐约看到那人深蓝色的衣角在风中翻飞。
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屏住了呼吸。橡木门被推开的瞬间,冷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低头,一双姜黄色的马丁靴率先闯入眼帘,靴筒上还沾着斑驳的泥点,鞋底与地面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视线缓缓上移,利落的工装裤裤脚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腿。
再往上,是宽松的深蓝色牛仔外套,雨水顺着衣摆滴落,在地面晕开深色的水痕。
当她终于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的深邃眼睛时,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那人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利落的头发被雨水冲刷得根根分明,露出轮廓深刻的眉骨。
居然是陆扬!他竟真的来了!
两人目光交接的刹那,仿佛有电流穿过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