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还算温和,阳光从云层缝隙间洒下来,温和洒落在偌大的游乐园入口。空气里是爆米花和棉花糖的甜味,混着刚剪完草坪的青草气息,掺着喷泉的水汽,连风都透着种轻飘飘的欢喜。
新开的游乐园周末人很多,尤其是学生群体,铺天盖地的笑声和喧闹声把整个夏天烘得热热闹闹的。
时昭走在江澈前面,步履很是轻快,可以看出来,晚睡一点都没影响到时昭的积极性。
毕竟在不确定的相对的未来,她不能保证还会有一个已经确定会存在于记忆里的人陪她玩了。
其实为了避免未来的自己突然来到当下的时间节点出现困惑,她往往尽可能避免独自出去游玩,所以有熟人相伴的情况,她总是更开心一点。
江澈本以为时昭这么温软的性子,会更喜欢旋转木马和摩天轮之类。
但是两人对视了一眼,她眸光闪闪。
随后两个人在诸多项目的选择里一拍即合,一致认为还是刺激的项目好玩。
“比如那个?”昭昭抬手,指向远处盘旋缠绕的红色过山车,弧度陡得像要掀翻云朵。
江澈看了一眼,笑了笑:“行啊,看谁先叫出来。”
结果是工作人员的喇叭先喊出声:“第二排的两位游客请把手放在护栏内——!!!”
两个玩疯了的少年就在风里大笑着飞下轨道,飞上天空,又或者前后摇摆……
风把时昭的发丝吹乱,偶尔有几缕飘向江澈。
他就时不时看向她,心跳声混在一起,分不清情绪的来源。
以刺激出名的项目大都靠失重和超重来交替抛接人的感官,刺激是真的刺激,但也没能让时昭兴奋太久。她坐在长椅上喝饮料时,又恢复成了那个眼神悠然、懒洋洋的时昭。
江澈捏着那份地图,纠结着要不要去最后一个项目。他察觉到时昭开始觉得无聊了,可是……
大概是犹豫的时间太长了,引起了时昭的注意。
她看向江澈目光的落点,那块范围只有一个建筑:鬼屋。
“你在犹豫什么呀?别是害怕了吧。”雀跃的时昭在后面推着少年的肩膀往前走,“来都来了,我们去玩呀!”
“我才没有害怕。就是鬼屋什么的,也太幼稚了不是吗?”
她轻笑了声,接过地图绕到前面来,另一只手牵着江澈空出来的手往鬼屋方向走:“我听说这个鬼屋做得很逼真,好评很多诶。”
“所以你很想玩?”江澈稍微握紧了她的手,强装着镇定哼了一声:“那我就当是陪你玩了,大小姐到时候可要牵着我的手不要走丢。”
“是是是。”她看向他,笑眯眯的:“如果遇到危险阿澈要保护我呀。”
江澈嗯了一声算是答应,被她牵着,嘴里嘟囔:“害怕你还玩……”
时昭发现,排到越靠近入口光线昏暗的地方,空调的冷气就越足,放弃排队的人就越多,江澈的话也多了起来,虽然没有像弹幕一样一条追一条,但是对江澈来说,从前面的几个项目好不好玩一直评价到游乐园大门的冰激凌好不好吃确实是异常的多了。
时昭是真觉得这里新鲜,她抬手揉了揉江澈的头发:“你要是害怕可以走我后面。”
“不用,我走前面。”江澈耳朵一热,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多了,又不敢看时昭,声音轻了几分:“说了要保护你的。”
一进门就是厚重的黑暗,连空气都潮湿冰冷。机关声、低语声、门被砰然撞开的声音接踵而至。江澈的步子越来越慢,却始终走在最前面。
蜡烛形状的手电筒发出忽闪忽闪的微弱的光,并没有发挥照明的作用,反而让环境更阴森了几分。
地板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工作人员远远地在后面跟着,不止三个人的脚步声却回响在江澈耳边,和周围的机关一起刺激着他的心脏。
江澈感觉嗓子有些紧,进来之后就没再说话了。
时昭本来还有几分兴味,在遍布机关道具的阴暗通道走了几分钟之后也渐渐丧失了兴趣。
只有氛围可怕,但时昭一点不觉得可怕。
倒是江澈。
江澈探路的速度慢下来,时昭感觉到他牵着自己的手越来越凉,甚至有些发抖,宽慰地捏了捏。
“江澈,不要紧吧?”
眼前时不时闪过一些忽远忽近的白影,还有一些血肉模糊的存在随机刷新在自己周围,江澈努力摸索着前面的道路,回握她,尽量用简短的语言掩盖声音的艰涩。
“没事。”
时昭想揉揉他的头发,结果手刚放上去就感觉到他打了个激灵。
“是我,时昭。”她一边说,一边靠近了他,手掌在他眼前展开,隔着一层空气,轻轻遮挡住他的视线。
“这里的地面很平稳,你慢慢走,我来帮你看路。”
她不是拉着他走的。只是护着他眼前的那一点点安全感,让他看不到突然冲出来的血手,也看不到那扭曲的人偶脸。
一旦机关触发,她就迅速贴近,整个手掌捂住他的眼,捂得严严实实的,柔软温热的手掌隔绝了一切令人不安的画面。两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周围重新归于寂静,再继续往前走。
工作人员在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目送他们到出口,啧啧两声:“小情侣,真好啊。”
走出鬼屋时,江澈额头有点冒汗,但眼神清亮,像刚从湖水里捞出来。他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他们一起坐公交回家,还没说几句话,昭昭就半途靠着窗睡着了,江澈没吵她,只把她头发拨开。
那天晚上,他睡得极好。梦里没有鬼屋,只有她挡在他眼前的手,和黑暗里那道轻轻的笑。
而时昭,一觉醒来,睫毛颤了颤,眼前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大学阶梯教室高高的天花板和略显刺眼的日光灯。
她心头一窒。
别又是考试吧。
本能的去摸手机来确认更多信息……啊,是考过了的公修课。
离下节课还有一段时间,教室里还没坐满,人群三三两两地进出,轻声交谈着。
她把头埋进臂弯,打算再养一会精神。熬夜打游戏后又玩了一整天,哪怕是她,也有些透支了。没发觉周围窃窃的交谈消失了大半。
只是——大学的课桌恐怕真是专门为“防止学生睡觉”而设计的,枕着一点都不舒服。
她叹了口气,刚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青年站在自己面前。
他逆着光站着,低头看她,一身冷淡清贵的气质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青年身形挺拔,白衬衫熨得平整,一尘不染,仿佛刚从换装游戏里抠出来似的;眼神疏冷,眼尾带着清冽的钝锋,看着她时,却像雪落掌心,迅速融成温度。
不过这些都只是附赠品。
重点是那张脸——
昳丽又俊美的五官让他看着十分矜贵,近乎苍白的肌肤让他显得有几分破碎感,眼睛是花瓣的形状,眼尾像有钩子,不笑时有种逼人的疏离感,艳而薄的唇让人很有亲吻的欲望……足够让她多看几眼,也足够让她给出比平常更多几分耐心。
青年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一身冷淡清贵的气质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她可以确定,现在的自己没见过他。
但他看她的眼神却复杂极了——那不是陌生人的好奇,也不是普通搭讪的轻浮,而是债主式的爱恨交织的怨念和期盼。
嗯……还有种怕她跑了的警惕,倒像她真欠了他什么似的。
时昭神色依然从容,除了对这张脸有些心痒。
他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清白,显然是未来的她送给自己的玩具。
于是她勾起浅淡笑意看向他的眼睛,等他开口。
那人一字一句地说:“时昭,你说过——下次见面,你就是我女朋友了。”
嗯嗯?怎么上来就是这么有分量的话?
时昭向来对自己负责,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她的轻率只对别人,不对自己。
所以闻言,她眉微挑,眼神仍旧温柔:“我想这不是我的原话。”
对面的青年却不急。他静静看她片刻,眼中情绪一层层压了下去,像压着火的雪。连带着空气都沉了几分。
他说:“你说——或许再见面,你就是我女朋友了。”
他说得缓,却不含笑,像是在宣读一纸早签下的契约。
“我记住了。”
她想,未来的自己留下这句话的时候,大概语气还要更轻佻些才对。
时昭看着眼前的青年,像在看一只叼着狗绳求主人握住的狗。
可就算是现成的玩具她也没想直接上手。
时昭眨了眨眼,轻巧地笑:“断章取义。”
这就是不认了。
“时昭。”他念她的名字,明明是平静声音却让她听出几分恨的意味。
她看他黑色眼睛里汹涌的情绪,发尾在手指上绕了两圈,像在随意拨弄他的爱恨:“给你一个追求我的机会你要不要。”
她笑得挑衅,随意拼凑了两句话来自我介绍:“时昭。时不久留,昭回于天的时昭。”
天不再与,时不久留……即使是这样,这结果已经比预想的要好了,青年藏住了眼里的情绪,应了她的说辞:“陆知砚。浅情人不知,松风古砚寒的陆知砚。”
她无视他言辞间的幽怨,松了口气。
她大可以直说她直说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总觉得这人已经要碎了,真那么说,说不定就真碎了,还是迂回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