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整个广场上,无数双眼睛看向执剑挺立的少女。
她身型单薄,但执剑的手却异常稳固,剑尖指向观战席,寒芒清晰又刺目。
杏眼微微发亮,如同两簇燃烧的星火,永不熄灭。
既骄傲又倔强。
季扶光微微垂眸,看到的却是盛知意微微抿起的嘴唇。
沾着血迹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血色之下,唇瓣微微发白。
她已经大战一场,身受重伤,这时喊出这种话,无疑是对所有弟子的挑衅。
但是,紧张也好,害怕也罢……
盛知意心中那簇火焰既已燃起,便只有燎原之势,再无回头之路。
全场安静片刻,瞬间,更加激烈的声音如同水滴落入油锅,彻底炸开。
所有人同时开口,都在说些什么,巨大的喧闹声中,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分明。
“狂妄!”
“一个重伤的杂役,还敢口出狂言!”
“以为用激将法就能蒙混过关吗?”
“如此嚣张,必须严惩!”
声浪如潮,几乎要将赛场上那个单薄的身影淹没。
质疑、愤怒、鄙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密密麻麻地射向赛场中心的盛知意。
盛知意胸前的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刺眼,握剑的指节太过用力愈发苍白,但她挺直的脊背没有一丝弯曲,剑尖依旧稳稳地指着前方。
季扶光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温和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捏着折扇的手指,微微摩挲扇柄,一丝极淡极轻,却令人心悸的冷意悄然弥漫开来。
他看向那些叫嚣最凶的弟子,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
狭长凤眸中的威压,令那几人不由一僵。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移开,仿佛只是随意地扫视全场。
目光掠过长老观战席,在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平静依旧,却带着清晰的示意。
观战席上,已经有人露出兴奋和鄙夷混杂的表情,跃跃欲动,想要起身挑战盛知意。
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若是能够一举揭穿这位杂役弟子虚张声势的面目,岂不是在宗门之中大出风头。
实在是个太好的扬名立万机会!
就在一个弟子按捺不住,即将跳下观战席的刹那——
季扶光低沉而清朗的声音响起,温文含笑,语调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全场的喧闹,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师弟师妹稍安勿躁。‘双叠浪’剑意玄妙,纵使内门弟子,也难辨其中真伪。此等关乎规则与剑道真谛之事,还是由长老出手验证,更为公平,也更能看透关窍所在。”
他话音刚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刺破了嘈杂,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我来。”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过去。
陈怀玉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的头上用木簪随便挽了一个发髻,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广袖松散,整个人散发着落拓不羁的气质,与周围肃穆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陈怀玉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地弧度,从山坡上的长老观战席出发,凌空踏步而来。
明明每一步都踩在空中,但足下却似乎有无形的承托,令她走得稳稳当当,衣袂飘飞,潇洒不羁。
这等凌空踏步的功法,令喧闹的广场迅速安静下来。
如果说之前季扶光的话,还令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心存不满,此刻见到陈怀玉对灵力和功法的控制已至毫厘之巅,那点不忿早已变成叹为观止的敬服。
师兄说得没错……只有长老对于灵力的把握,才能看出这位杂役弟子功法的眉目。
陈怀玉从半空走下来,落到比赛场地边缘,缓步向场中央的盛知意走去。
季扶光见状,迈步离开,将赛场留给盛知意和陈怀玉。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陈怀玉含笑的声音轻轻送进季扶光耳中:
“季师弟,这件事……就当还你的人情了。”
季扶光没有转头看她,也没有应声,只是不着痕迹地微微颔首,收下了她这份回礼。
陈怀玉则走到了盛知意面前数丈处站定。
她目光落在盛知意染血的衣襟和紧握的“惊鸿羽”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随意道:
“人不大,气性不小。你说你的剑就是答案,好,那就让我来亲自听听你的回答。”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长老的威严和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盛知意握剑的手更紧了一分。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陈怀玉。
之前她看过的陈怀玉,懒散、贪杯、没什么架子、甚至还会耍无赖,脾气也不怎么样。
但现在的陈怀玉,只是斜斜地站着,长剑挂在她的腰间,甚至不准备出鞘,整个人却已经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如同擦掉尘灰的绝世明珠,强大威严,光华万朵。
盛知意深吸一口气,缓声道:
“得罪了,陈长老!”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腾空而起。
没有华丽的剑招,没有多余的花哨,盛知意甚至微微闭上双眸,体会身体的感觉,经脉中积蓄的全部灵力,尽数燃烧,“惊鸿羽”在她的手中,如臂使指。
她自高处俯冲而下,剑光乍起!
依旧是那招“春风三叠”的起手。
“惊鸿羽”划出一道刺目的青光,直刺陈怀玉门面。剑势凌厉,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阻碍刺穿。
观战弟子们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那抹青芒,他们要找出“双叠浪”之中的破绽。
陈怀玉依旧懒散地站在原地,甚至连腰间的剑都未动分毫。面对这看似孤注一掷的一剑,她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
就在青光即将触及她指尖的刹那,盛知意眼中燃起明亮的星火。
她持剑的手腕,以一种精妙到毫巅的幅度,极其轻微地一抖。
嗡——!
人剑合一,“惊鸿羽”发出一声奇异的清鸣。
第一道凝练的青光剑芒,如同预料之中,被陈怀玉抬起的两根手指稳稳夹住,指尖灵力流转,轻易消弭了剑芒的锋锐。
然而,就在这第一道剑芒被夹住,力道将尽未尽的电光火石之间。
异变陡生!
一道更加凝练、更加纯粹、更加锋锐的淡青色剑意,毫无征兆地凭空而生。
它不是储存在剑中,而是诞生于剑尖震颤的余韵,诞生于盛知意手腕抖动的瞬间。
后发,却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刺向陈怀玉夹住第一道剑芒的手腕脉门。
“咦?”
陈怀玉眼中懒散之色瞬间褪尽,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讶异。
这第二道剑意,出现的时机、角度、凝练程度,都秒到毫巅。
仓促之间,陈怀玉夹着第一道剑芒的手指纹丝不动,手腕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角度轻轻一闪。
嗤!
那道凝练到极致的淡青色剑意,几乎是擦着她手腕的皮肤掠过,将她垂落在胸前的发丝吹起。
剑意带起一道清晰可闻的破空声,刺入陈怀玉身侧的青石地面,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细小孔洞,边缘光滑如镜。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看清了。
第二道剑意,是从盛知意的手中发出,是她凭借自身对剑道的理解,对灵力的精妙掌控,使用出来的。
这是闻所未闻的,双叠浪。
嘭——
盛知意重重砸落地面,单膝跪在地上,“惊鸿羽”插入青石板中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前的血迹迅速扩大,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滚落。强行催动这一剑,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也牵动了沉重的内伤。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灼灼星辰,直直看向陈怀玉。
陈怀玉缓缓放下手,低头看了看盛知意,又看了看地上那个细小的剑孔。
隐藏在衣袖中的左手缓缓松开,凝聚在指尖,准备在必要时刻伪装出剑招的淡青色灵力逐渐消散。
她沉默了几息,然后,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再是漫不经心,而是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好一个‘双叠浪’,叠浪之势,后发先至。”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几乎脱力的盛知意,语气斩钉截铁:
“此乃自创剑招,非是提前储备,何来违规之说?”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质疑者的心头。
自创剑招?!
一个杂役弟子,竟能自创出让长老都为之惊叹的剑招!
季扶光的身影出现在盛知意身边。
他微微俯身,扶住盛知意摇摇欲坠的肩膀,众目睽睽之下,盛知意借力半倚在他的肩膀上,艰难地抬起头。
方才使出锋锐剑招的少女,此刻虚弱又无力,连独自站立都无法做到,只能倚靠着他。
漆黑凤眸之中,掠过一丝残忍的愉悦。
季扶光的手指微微用力,握着盛知意的肩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将她彻底按向自己怀中。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全场,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欣慰。
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战,胜负已定。”
“堂堂正正,合规合矩,没有任何越轨之处。”
“天衍宗杂役弟子,盛知意,获得胜利,进入内门。”
随着声音落下,内门护山大阵发出低沉嗡鸣,将盛知意的名录收入其中。
彻底为这场风波盖棺定论。
盛知意心头巨石落地,紧绷的弦骤然断裂,最后一丝力气消失殆尽,身体一软,彻底倒入季扶光怀中。
两个人紧紧相贴,清幽的梨花香味将她整个人彻底笼罩。
忽然,季扶光低下头,清润含笑声音被灵力包裹,传进她的耳中。
盛知意下意识瑟缩一下,众目睽睽之中,传音入密……
这件事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禁忌与亲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下一瞬,听到季扶光的话,杏眸忽然睁大。
季扶光清润的声音隐含笑意:
“小师妹……你知道内门拜师的规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