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之中春风拂面。
清幽树影照在窗棂之上,随着山风摇曳。
盛知意坐在床上打坐调息,体内灵丹的药力磅礴流转,迅速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带来暖洋洋的舒适感。
然而,这份舒适很快被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冲击。
季扶光反复提及的“拜师规矩”,原来竟是如此!
盛知意再也无法凝神,索性站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走动。
其实她看到了。
刚才送陈怀玉出门的时候,瞥见正院的门口,放着一坛灵酒。
想来,就是陈怀玉所说的合卺酒吧。
合卺酒……
想到这个词,她更加冷静不下来,在屋内绕了两圈,恰好来到铜盆旁边,便要顺便洗个手。
一低头,潋滟的水光里,她看到自己的脸颊绯红一片,眉眼之间既有紧张,又有几分……期待?
?
盛知意!
你在想什么?
这明明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规矩,又不是季扶光单独制定的。
况且,陈怀玉说的很清楚了,做这种仪式,是为了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没有任何一点别的意味。
本来就是嘛,师徒是修真界中最重要的关系,代师收徒这种事,自然也非常严肃,必须有特别的仪式。
季扶光愿意如此,只是因为他是风光霁月、正直负责、心怀大义的师兄罢了。
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盛知意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心诀,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尽量平稳。
门开了,月白色的衣袍映入眼帘。
季扶光站在门口,逆着光,面容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表情,只余下颀长挺拔的轮廓。
他手中托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盘,上面静静放着两盏小巧玲珑的玉杯,杯内盛着半盏清冽透亮的液体,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梨花的幽香。
“小师妹,”他的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清润,听不出丝毫波澜,“关于拜师一事,师尊闭关,一切从简,但该有的礼数不可废。你随我过来,行入门之礼。”
盛知意的心脏猛地一缩,来了。
但是……
这次,季扶光没有提“合卺酒”,也没有提“代师收徒”,只用了最寻常的“入门之礼”。
“好、好……我知道了。”
她没有多问,跟在季扶光身后,默默走出别院。
只有风知道,她的心跳声愈发聒噪,显得霜华峰顶过分安静。
盛知意跟随季扶光来到正院。
院落深处,一处平日紧闭的偏殿,此刻门户大开。
殿内光线有些幽暗,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檀香和灵酒的淡淡香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心神微悸的氛围。
殿内陈设极其简单,仅设一方案几,案上供奉着一块奇异的令牌。
令牌非金非玉,通体黝黑,却又流转着淡金光泽,仔细看去,上面刻着几个字,天衍宗掌门令。
盛知意心中暗暗吃惊。
掌门闭关期间,持掌门令者,可代其行事,是天衍宗当之无愧的法宝。
她原以为拜师时,可能会放一些掌门平日的随身法宝,譬如头冠、外袍之类……没想到季扶光竟然会拿出掌门令。
他在这天衍宗,到底有多大的权柄……
不等她继续想,季扶光将木盘置于案上,转身面对盛知意。
“掌门师尊闭关,由我代行收徒之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殿内,随之一同浮现的,还有他亟待宣泄的冰冷意志。
“此乃天衍宗内门代师收徒之礼。饮此灵酒,灵息交融,自此,你我之间,便有师徒之谊,非寻常同门可比。”
他的目光落在盛知意脸上,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凤眸,此刻幽深如寒潭,清晰地映出她微微惊愕的脸。
那眼神没有了昔日的随意,只剩下一种肃穆与威严。
“师兄……”
盛知意下意识开口,她敏锐地察觉到季扶光浑身的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
“跪下。”
季扶光的声音陡然沉了一分,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这两个字不再是温和的师兄口吻,而是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并非灵力的直接压制,却比灵力更沉重地压在盛知意心头。
她仰起头,对上的却是季扶光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黝黑深邃,如同寒风吹拂的冰原,不留半分回旋余地。
盛知意咬紧下唇,身体僵硬地缓缓屈膝,跪在了略显单薄的蒲团上。
季扶光亦在她身侧端然下跪,月白衣袍铺展如云,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仪式感。
两人并肩跪在掌门令牌前,距离很近,近得盛知意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梨花香味,也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充满侵略性的掌控感。
季扶光执起两盏玉杯,将其中一盏递到盛知意面前,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触感冰凉,如同蛇鳞滑过。
盛知意接过酒杯,手指有些颤抖,杯中灵酒微微摇晃。
季扶光伸出手指,另一只手并指如刀,指尖灵光微闪,轻轻划破,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盛知意手中杯盏的清冽酒液中,瞬间晕染开,如同投入寒潭的一粒朱砂。
盛知意如法炮制,依样划破指尖,血液滴入季扶光的杯中。
“看着我。”季扶光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清晰,“此酒蕴含你我灵息本源,饮下它,灵契自成。从此,你便是霜华峰门下,当以门规为绳,以师命为尊。”
他的目光锁着她,如同寒铁铸就的枷锁,不容她逃避。
眼眸深不见底,再无半分往日的温和笑意,只剩下纯粹的掌控。
他看到盛知意眼中闪过的惊愕与困惑,心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仿佛在驱赶某种不该存在的杂念。
只要盛知意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一切便会重新回到正轨,她只是那个被他掌控的小师妹。
盛知意对上他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这场仪式,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而且……
她心中涌起无数疑问。
陈怀玉只说要饮下合卺酒,真的需要彼此滴血吗。
她拜入的明明是掌门座下,应该是天衍峰门下,为何季扶光说是霜华峰。
季扶光只是代师收徒,但他的话,听上去为什么像是拜他为师。
……
太多纷乱的思绪充斥着她的脑海,盛知意不由垂下眼眸,目光却一怔。
季扶光的腰间,斜插着“照夜雪”,折扇下面挂着的香囊歪歪扭扭,做工粗糙。
是她亲自缝制,送给他的扇坠。
真的很丑,和季扶光的全身上下并不相配。
但他却一直戴着……
盛知意深吸一口气,杏眼露出坚定的神色。
还有什么好想的,她的任务还要依靠季扶光完成,怎么也要答应!
盛知意主动伸出胳膊,穿过季扶光的臂弯,做出夫妻交杯的姿势。
她的动作却被一股柔和却极其坚定的灵力屏障无声挡回。
盛知意疑惑抬头,季扶光却没有看她,他的声音有些冷硬,带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礼成于心,不在其形。”
或许是丹药药效尚未彻底吸收的缘故,盛知意胸口莫名地滞塞了一下。
不用交杯就不用,难道她稀罕不成?!
她在心中暗暗翻一个白眼。
低下头,盛知意将冰凉的杯沿凑到自己唇边,辛辣而清冽的酒液滑入喉中,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
同时,一股冰冷霸道却又带着奇异熟悉感的灵力,如同细密的网,随着酒液悄然探入她的经脉,与她的灵根缠绕,仿佛打上了一个无形的烙印。
酒尽。
季扶光姿态从容地放下玉杯,他的体内,盛知意的那一点微末灵息早已被汹涌的灵力绞杀殆尽。
熟悉的掌控感重新回到他的体内,稍稍勾动手指,立刻感受到盛知意溪苔灵根的跃动。
如同被丝线牢牢束缚的心脏,只要微微收紧,就能控制她的生死。
而她本人,却还一脸正色,浑然不知。
季扶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跪着的盛知意。
阳光从殿外照射进来,照亮他的半边侧脸,俊美无俦,却也疏离悠远。
他终于勾起唇,露出一个带着几丝凉薄的笑容。
“仪式结束。”
盛知意感到酒液带来的暖意迅速褪去,经脉中只余下那道充满寒意的灵力烙印,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自今日起,你当谨守弟子本分。”季扶光的声音微微放缓,却依然夹杂着威严,“霜华峰规矩森严,凡我之命,不得违抗。若有差池,自有门规处置。”
……
怎么听起来,有点夹带私货的意味。
盛知意心中嘀咕,嘴上却应承:“是……师兄。”
季扶光似乎对她的顺从还算满意,眼底的冷意退却,却又更深沉了几分。
他低下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盛知意,如同一樽高踞明堂的神像,充满一种疏离的温和。
“三日后,随我下山,处理内门任务。此行凶险,是对你入门的第一次考教。好生准备,莫要让我失望。”
他没有将卷成团的任务卷轴递给盛知意,而是将其扔下,竹简滚落在蒲团边缘,触及盛知意的手指。
季扶光再次开口补充道:“这三天,留在峰顶静修,研究任务。无事,不必出院子。”
说完,他收回香案上的掌门令,月白色的身影径直走出偏殿,消失在刺目的阳光里。
殿内,只剩下盛知意一人,跪在单薄的蒲团上,空气中还残留着酒香和梨花香味。
她站起身,看向季扶光离去的背影。
眉头缓缓蹙起。
大少爷又发什么病了?
天衍宗之中,还有谁能得罪他?
老天奶,我是想要一个正直严肃的大师兄没错,但这一下子变得太过严肃了吧。
盛知意知道自己琢磨也没用,索性弯腰捡起任务卷轴,摊开看了起来。
越看,脸上的表情愈发严肃,心中逐渐升起一个怪异的念头。
季扶光让她去完成这个任务……
该不会是想要趁机把她做掉吧?!
这种事情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