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

    走过茂密竹林,行过歪曲青石板路,无名悠悠晃到桌边时众人皆已到齐。可他既是那泽海山的救命恩人,又是廖明远的贵客,他未上座自然无人敢动筷。

    泱泱十几人开了两桌,屋中陈设古朴雅致,倒更显得桌上那五颜六色的菜品是色香味俱全。

    无名见状连忙道:“诸位哪里要等我。”

    廖明远见了来人直接起身大跨步走到他身侧,笑道:“大哥,这桌菜我可是特意找了城中最好的酒楼的厨子,若你再不来我可就要去请了。”

    “一段时日不见,又学会说这些不中听的了。”无名剑眉微挑,“不如上些好酒便罢。”

    廖明远揽着人走到那唯一的空位处,右手前伸,道:“你上座我便上酒。”

    无名也不过多推迟,稍稍点头便入了座。

    桌上之人大多有伤在身,陈岁安还需维持在她二师姐眼里的乖巧模样,便只余无名和廖明远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廖明远喝到尽兴,嘴上也开始关不上门,举杯问道:“不知各位将来有何打算?”

    四下无人开口,无名先一步道:“先让他们在你这养好伤,而后打包送去老五的镖局那。”

    “镖局?”廖明远面露惊讶,“大家在我这养伤我毫无异议,只是诸位都出身名门,怎么还干这走镖的活。”

    “名门也要吃饭。”无名说得坦然,可周遭的几个弟子到底年轻,听着便觉心中不是滋味。

    无名缓缓抬眸望向他们,又道:“名门也好,小户也罢,大家都是人,哪有什么活能干,什么活不能干。若真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我这习武之人,可连号都排不上。”

    廖明远微微点头称“是”,片刻后又似好奇般问:“只是我听闻那武林大会又开始了。在座各位都是俊杰,可要去露两手?”

    一众弟子忽地抬头,眼露好奇,无名眉心微蹙,笑道:“这一个个手伤都没好全乎呢,不如露给你看看。”

    “如今这才六月,那武林大会都要到九月才行,他们当时肯定伤早好了。”廖明远眉眼带笑,“何不就当去开开眼界。”

    周遭弟子眼中希冀清晰可见,无名恍若未闻,只轻轻摇头,“就这些半吊子,还是别丢人现眼好。”

    廖明远不耐地摆摆手,端起酒盏便往他杯中倒,苦口婆心地劝着,“可我听说大哥你也是十几岁便名扬天下,我看他们这一个个底子不错,去试试又何妨?”

    很快,清澈酒水将杯中蓄满,无名不拦他动作,只是那脸上的笑带上了几分不悦,自嘲道: “我要是真能名扬天下,何必还待在这小小过马乡。”

    陈岁安闻言微微抬头,一双琉璃珠似的眼斜斜望向无名。

    “大哥,你这可是自谦。”廖明远摇头表示不满,“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如今这年纪与当时的你相仿,定然也有当时的你一般成就。”

    “我们学的是武功,但也只是武功。”无名面色微苦,略带无奈似的将桌上众人一一扫过,“若来个厉害些的,就都什么也不是了。”

    “可是大哥,我们都还可以练的。”坐在无名对面的林丛抬起头来,目光坚定。

    无名端起酒盏喝下一口,眼中透出些许疑惑望向林丛,“那之前是不曾练过嘛?”

    陈岁安坐在无名下手,此刻听着那话只觉心惊肉跳,忙慌慌张张转过头去,只见林丛那张脸登时红了个彻彻底底。

    桌上的气氛一时变得分外尴尬,陈岁安放下碗筷想说两句,却在接受到无名那略带审视的眼神时,忙不迭缩回了自己的蚌壳里。

    廖明远已经喝到上头,自然不管这暗流涌动,只顺心道:“大哥,你这话便不对了。不管今日诸位是出了何事,但这十几年苦练岂能使凡夫俗子可比,何来以前不曾练过这一说,大哥你这说得太重太重了。”

    “十几年苦练?”无名剑眉上挑,带着些许红意的脸露出几丝难得的张扬,“那这样吧。明远你也在场当个见证,山中各位想去武林大会的不如和我比划比划,能躲过我二十招,我便不拦你们,更让明远给你们一人三十两盘缠,各位意下如何?”

    陈岁安一直竖起耳朵认真听着,闻言将头一转,果然看到自家几个师兄弟已经跃跃欲试。

    无名脸上又带上了几分笑意,缓缓道:“当然,你们若输了,也需要答应我一个事。”

    “您说。”林丛点点头,急忙道。

    “留在镖局当个镖师,直到能打过我为止。”

    陈岁安眼皮一跳,心中隐隐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廖明远顿时好似酒醒,连忙道:“大哥,瞧你这话说的,他们赢了便要我出银子,输了又得出工钱,我可不干,大家还是先练着,往后再自己想去的便去就是了。”

    已经好奇了许久的顾念点点头,出声道:“不知大哥说的留在镖局意思是指……”

    “签卖身契,工钱照例发放,有活干活,没活就待在镖局好好等着活来,不要整日整日地想着这些毫无结果的事。”

    话音落下,屋中众人无不面露难色,无名却继续道:“我建议你们都同意,因为若连如今的我都打不过,你们参加武林大会也不过是丢人现眼。”

    众人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答话。

    廖明远自知这话题不该再继续下去,连忙呵呵笑了两声,招呼着众人继续好好吃饭喝酒。只和和气气地把此事揭了过去。

    只是这武林大会到底算是江湖头等大事,弟子们一时也不由得心不在焉。

    待菜冷酒凉,众人散去,陈岁安心知今日肯定有话未完,本想留下旁听些许,最后却也被无名以陪伴梁永欢为由请了回去。

    一时,刚刚还分外的热闹屋中便只余下无名和廖明远两人。

    无名将酒盏重重落在桌上,白瓷杯的底在桌面留下一个小小的圆圈,屋中烛火乱摇,廖明远赶忙噤声,摸着桌沿坐了下来。

    “明远,你今日,实在过分了。”

    无名平日里总是笑着,偶尔不说话时也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如今剑眉轻皱,脸色微沉,倒让人看出几分杀气来。

    廖明远强撑着那副无所谓的状态,问道:“大哥,你就这般恼火?”

    无名一动不动地盯住他,质问道:“你来此处时是如何答应我的?”

    “可这是武林大会。”廖明远眉心攒着,嘴上是顾左右而言他,脸上倒是十万分的委屈。

    无名不敢置信地皱起眉头,半真半假地嗤问:“所以呢,你手无缚鸡之力也要名扬天下?”

    突然的发难让廖明远愣了一瞬,无名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实在欠妥,正要道歉就看着廖明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因为我收到消息,我哥还活着。”

    无名双眼猛地睁圆,眼中疑惑清晰可见。

    廖明远一扫刚刚的酒醉迷糊,只麻利地从胸前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无名,认真道:“半个月前陆兄来消息告诉我,他在盛京郊外的山头看到我哥了……”

    信上小字龙飞凤舞,无名接过信再三确认,最终只能确定自己应当是喝醉了。

    否则廖明达怎么还活着,陆皆知又怎能回盛京?

    廖明远继续道:“而且十天前几个人路过此地,说是要赶今年九月的武林大会,今年武林大会就在盛京城郊五道山……”

    无名从信中抬起头来,缓缓道:“这是他的笔迹,可当年你哥他葬身火海,是我们亲眼所见。而且,五月份时我还和陆皆知见了一面,他为何那么快便去了盛京?”

    “那便证明我哥没死。”顾不得太多,廖明远往前挪了半寸,眼中带着些许偏执,“陆兄不会骗人,所以这五道山,武林大会我一定要去。”

    无名抬手搭上他的右肩,问道:“明远,你清醒一些,你陆兄有多恨盛京那地方你又不是不知,如今他去那你不觉得蹊跷吗?”

    “我知道。可那是我哥,不论是谎话,还是什么刀山火海,我也该去一回。”廖明远伸手握紧桌上酒盏,力气之大几乎把那瓷做的杯生生拧碎。

    “可去了又能如何?”无名知他心痛,只耐着性子掰过他隐隐发抖的双手,好声好气地劝慰,“那武林大会是何模样你也清楚。你哥在世,定然也不想看你如此。”

    廖明远飞快答道:“所以我想要他们和我们一起去。大哥,虽然你不肯说,但我知道,今日那来的什么无门小派的弟子肯定是你同门。而且我若没有猜错,屠山之人肯定还是那群人,你们泽海山的弟子难道不想报仇吗?”

    无名被他这想法惊呆在原地,片刻后问道:“明远,这桌上还有多少人你刚刚数过吗?”

    “还有十来个人吧。”廖明远心中不解,但还是认真答话。

    无名深吸口气,问:“那他们去是报仇还是送死,你想过吗?”

    是啊。那年惨状历历在目,廖明远整个人宛若泄了气的囊袋,张张嘴,半晌也没放出点声来。

    “的确,他们都与我师出同门。可我下山之前便和他们说过,这一道报仇是很难了。”无名轻叹口气,“掌门死前更是说,大家都散了吧。”

    廖明远低下头去,长叹口气,似是自问又似在问无名:“可血海深仇,我怎能忘……”

    无人开口的屋中过分安静,四周的烛火随风轻晃,流下的烛泪蜿蜒成堆,无名起身拍了拍廖明远的肩膀,道:“明远,你还年少,此事需从长计议。”

    “那要多长?”廖明远缓缓抬头,烛光之下,他那酒醉的红已然从脸颊攀到了眼帘。

    廖明远仰头望向无名,哭着问道:“一年、两年、三年,还不够吗?我都快忘记我哥是何模样了!”

    药酒劲足,无名一起身便只觉有火在体内游走,他望向四周燃着的烛火,隐约望到那日那屋那院那通天火光,而那些熟悉的脸,就这么一张张缓缓出现在面前。

    无名眨眨眼,甩开那些画面,低声道:“那便忘了吧。”

    话音刚落,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廖明远抬头望天,而后猛地爆发出一阵哭声。

    无名挑了一个离他几丈远的椅子坐下,熟练地捂住耳朵,任由他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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