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破烂的推车刚停在东屋门口,廖明远一见着众人便焦急道:“快,送到塌上。”
只是那堆血肉几乎是摊在车上,看不出原样的皮合着破烂不堪的衣物碎成条状,众人的双手往前伸直又后退,几分犹豫后也没人敢抱上去。
那妇人连忙松开陈岁安的手,越过众人走到推车边,袖子一撸便要动手。
陈岁安看着那几乎能看到骨头的细瘦手腕,快步上前站到人身侧,道:“我来吧。”
那妇人连忙道:“不用不用,我来就行。”说着,她就伸手要去抬那人的头,只是那根手臂就跟枯树枝似的,半晌也不过轻微晃着。
廖明远看不下去,直接伸出手把人一拦,道:“你告诉我她哪儿伤的比较重,我们把那避开,而且你胳膊太细了容易压着她,让那小姑娘来吧。”
被唤作小姑娘的陈岁安用力点点头,想也没想,便附和道:“是的,我力气可大了,我来吧。”
“多谢大夫!多谢好心的小姐!”那妇人收回手来,面露感激,又是动作极夸张地俯身一拜。
但好在这回不再需要他们回话,那妇人便已经点着那些伤势开始介绍:“他这后腰被人打了,还有两棍子甩在了他头上,这块都是鞭子抽的,这……”
那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好大一通也不见停,陈岁安听着那越来越过分的伤势,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气翻涌上来,忍不住问:“这到底是谁干的?”
那妇人被她问得一愣,一双已经满布血丝的眼珠转了两回,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陈岁安心知有错赶忙要扶,却听见那妇人道:“我知小姐恐怕不会信我,只是这对我们来讲实在是无妄之灾,那卫家向来跋扈,我……我家,情况各位也都知晓,若不是在路上遇到各位,我都不一定能到廖大夫这。”
此地?过马乡?卫家?哪个卫家?
陈岁安总觉得此名分外耳熟,却又想不起从何听过,一时只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廖明远道:“我在此地多年,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你起来吧。”他又看了陈岁安一眼,“阿岁,你避开他的伤口,把人抱进去。”
突然被人点名的陈岁安恍若大梦初醒,连忙把妇人扶起后,又用左手揽住血人的后背,右手托住人的膝窝,把血人抱到了床榻之上。
廖明远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众人道:“病人我会处理好的。如今我家中来了几位朋友,都会些医术,我就不劳烦各位煎药烧水了,各位乡亲推这一路的车实在辛苦,不如和梁姑娘、顾公子去取些药材带走。”
一人摆摆手道:“这哪里又要廖大夫的药,方家这事也是……今日全亏廖大夫心善,只盼日后我们若没个好活也要麻烦廖大夫收尸。”
话音落下,刚刚还推车的众人都不由得发出一阵苦笑,廖明远眉心微蹙,无奈道:“总会好的。”
那苦笑声放肆盘旋,哄哄闹闹,梁永欢和顾念见状皆是一头雾水,正想要问,便看着众人反倒都同廖明远道了谢,而后迈着步子离开了医馆。
屋内血腥味翻涌,廖明远朝顾念飞快道:“你去烧水,要一大锅,顺道开火准备煎药,你要是来不及就喊你同门。”
时间紧迫,不等接到顾念回话,廖明远便转身冲到了屋内。
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已经被血腥味充填,原本干净的床单上血迹斑斑,陈岁安拿着一块毛巾,想给人擦擦却又担心碰到那伤口,一时间急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廖明远走到床边接过手巾,道:“你出去吧。”
陈岁安退后半步,反问道:“廖兄,你看此处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不用了,你把门关好。”廖明远轻轻摇头,“刚刚顾念在那,我已经安排他了,就是你看外头那姑娘是否需要处理一下?”
“好的。”陈岁安连连点头,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床边。
那妇人和梁永欢还站在门前,陈岁安将四周看过也没找到顾念,便先去旁屋搬了两条椅子出来,分给梁永欢和那妇人,道:“你们先歇息片刻吧。”
那妇人接过椅子连忙摆摆手,俯身致谢。
“没事,你先休息会。”陈岁安随意笑笑,又去端了茶来分给两人。
恰巧,被派去煮水的顾念也拎着两桶温水冲到门前,喊道:“廖大夫,水来了!”
顾念力气不小,手也稳当,两个木桶里的水晃荡不停依旧是大半桶,陈岁安一惊,赞叹道:“这么快。”
“林丛准备烧水洗漱呢,我给端过来了。”顾念朝人笑笑,“那还在烧着呢。你开门,我先进去。”
陈岁安连忙把人请到屋中,再搬了椅子坐在门前,大有要当一天门神的气势。
小小木门隔绝了屋内外的一切情况。顾念进去了之后也没再出来,屋内却时不时传出丁点水声和痛苦呻吟,屋外三人脸色都不算好看,尤其那妇人更是焦急万分,几回坐下又站起,反倒把自己蒸腾出来更多的汗水。
陈岁安看不过去,起身扶住她的双臂将人领回了椅子上,道:“您坐下歇会吧,廖大夫定会治好他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廖大夫医术可好了。”那妇人像被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攀着陈岁安的手臂,好似柔弱的藤蔓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树干。
陈岁安任由那双手把自己牵住,站了片刻后索性在人身侧蹲下,由着自己的精力顺着双手缓缓传到另一个人身上。
廊下一片阴凉,那妇人的汗水渐渐被风吹去,唯有衣上的点点血迹结出褐色的痂,陈岁安看她状态好了许多,思考半晌后问:“您这是……有人和你们结仇了吗?”
那妇人缓缓抬头,眼眶一红,声音沙哑,道:“我们……我们……”
话头还未开始,那妇人的眼泪已经先到嘴角,陈岁安心中一紧,连忙抽出来自己手帕递给她,道:“无妨,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别哭。”
她年纪不大,平日也不常哄山门之外的人,因此那动作都显得要多笨拙有多笨拙。那妇人也没接她的手帕,只用手背擦了擦脸颊,道:“别,别给你弄脏了。”
陈岁安道:“这有什么关系,你拿着就是。”说着,她便仗着力气把手帕塞到了人手中,“再喝点水吧,你嘴唇都是干的。这没有坏人。”
那妇人咧咧嘴角,露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但到底是把递到了她手边的东西都接了过去。
陈岁安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道:“你还有力气也可同我说说是谁欺负你了,若是他们有错,我们就打回去。”
“那错全在他们!”妇人猛地一咬牙,眼中恨意闪烁,但说出来的话却反倒有些有气无力,“只是我们如何能打的回去……”
陈岁安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无妨,你慢慢说。”
“我叫方余,家里有两个弟弟,二弟叫方全,里头那个叫方金,他……”那妇人微微噤声,眼泪又和珠子的滑落。
陈岁安抬头望向梁永欢,习惯性的想寻求丁点帮助。
可现在的梁永欢,什么也看不到。
方余发出两声极短的吸气,无人可求的陈岁安硬着头皮继续道:“你别哭,慢慢说,若是太难受了,我们就不说了,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不了不了。”方余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捏紧手帕继续道,“就是之前我二弟,本来和我们隔壁院子里的红姑娘是一起长大,当时他们都已经定下姻亲,但是我们乡里那个姓卫的,看红姑娘长的好看,就……就仗着家里有权有势要强取。我们两家都不同意,但……”
陈岁安眉头皱起,“所以他就把你们家人打了,对不对?”
方余轻轻点头,眼中热泪欲坠不坠,“当时我们发现他们有这个苗头之后本想直接成婚,但那家说红姑娘的爹和山匪有勾连,就把人抓走了,直接害的红姑娘无依无靠。可我们这么几户人家,红姑娘她爹一把年纪,怎么可能能够联系上什么山匪……”
陈岁安问:“那个姓卫的是什么身份?里正?县令?”
“他们家如今无人做官。”方余轻轻摇头,“只是很有钱。而且卫家那个老爷早年在京城当过官,但不知为何来了这里,我们如今那个县令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否则,何至于我们求告无门。”
陈岁安心头微颤,一双凤目合起又睁开,继续问:“方全?是你二弟?那他现在在何处?你们受这般苦,他为何不在?”
方余的肩膀突然微微发抖,一双眼睛将四周仔细看过之后,这才轻声道:“他进京……赶考了……”
陈岁安双唇紧闭,双眸中满是不敢相信。
似乎是明白她的不理解,方余往她耳边凑了凑,把声音压的很低很低,“其实是告状去了……”
陈岁安瞳孔一震,正要开口就听着方余继续道:“我们也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您不要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