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河间府发洪水一事传到京城中来,秦老夫人急得在家团团转,拍着大腿哭:“这可怎么好啊!我的儿,你怎么这么命苦?”
秦老夫人出身乡野,这些年耳濡目染倒是学来了几分富贵气度,一着急全丢到脑后,死拽着秦无渡不放:“你快去河间府看看,咱们家对不起三姑娘啊!都怪娘贪心啊!”
秦无渡无奈:“娘,这又是什么说法。”
秦老夫人抹泪:“你不知道,你小时候定过一门亲事,可没多久那姑娘就夭折了。我怕你克妻啊,一直不敢跟你提这件事,你瞧瞧,咱们才送信去跟郑家问亲事,河间府就发洪水,说不定就是你克了人家三姑娘啊!我的天爷啊,这可怎么好,咱们家这是恩将仇报啊……”
秦无渡额间青筋直跳:“娘,哪有你这样说亲儿子的。”
秦老太爷也唉声叹气:“你娘说的是实话,村头王家的二妞,跟你定亲没多久就生病夭折了。”
怪不得这些年他不成亲,父母也没有狠催过。
秦无渡跟着二老后面叹了口气,又耐下性子安抚他们:“即便是山洪暴发,也不会伤到三姑娘,她住在宅院之中,又有家丁护卫,很安全。”
秦老夫人哭声渐渐停了,秦无渡思索片刻又道:“我马上告假去一趟河间府,正好许多年没见过先生了。”
秦老夫人又赶紧吩咐下人收拾药材礼品,纠结了半天又对着秦无渡道:“儿啊,要是这回三姑娘没事,你就求求郑山长,把亲事说定了。只要你能把三姑娘娶回家,娘就是立刻死了也甘心啊。”
秦无渡头疼得厉害:“娘,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秦老太爷沉声道:“你娘说的对,你要是能娶到三姑娘,我跟你娘就是立刻死了都甘心。”
秦无渡扶额:“您二位这话传出去,三姑娘哪里还敢嫁过来。”
秦家原本是农户人家,后来秦老爷做生意发了点小财,一家子就搬到镇上去了。秦无渡到十岁上还不认得几个字,秦家夫妇根本就没想到送儿子去读书。有一回机缘巧合遇到郑山长在铺子里躲雨,见秦无渡生得眉目清秀,随口教他念了几句诗,才发现这孩子有过耳不忘的天分。
郑山长起了爱才之心,问他愿不愿意去书院读书,秦家夫妇没什么见识,想着能认几个字也方便以后在家里管账,便把儿子送过去了。
谁知道秦无渡天赋卓绝,读书第三年就能下科场考试,十九岁便高中探花。秦家夫妇还糊涂着,结果摇身一变成了官家老爷官家太太,缓过劲来才明白郑山长实实在在改变了秦无渡的一生。
秦家得以改换门楣,在夫妇二人眼里,再没谁比郑家人更值得敬重。
秦无渡在婚事上确实有些坎坷,后来北鹤先生说他姻缘运差,他索性就歇了成家的心思。后来北鹤先生又说他面犯桃花要给他说媒,秦夫人一听他能娶郑家的女儿,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去庙里卜了三卦,全是上上签,知道儿子克不死三姑娘,回到家就开始写聘礼单子。
郑家那边还未回信,家里的聘礼单子已经垒得老高。
对秦无渡而言,娶谁都没什么差别,如果三姑娘愿意嫁给他自然是好,不愿意也无需勉强。
秦无渡来到河间府,先后拜见了山长与先生,看二人精神奕奕,提着的心也放下了。郑大夫人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岁岁在青云寺,你受累去一趟,接她回来吧。”
秦无渡隐约明白郑大夫人的意思,驾车去了青云寺,远远的他便瞧见三姑娘跟一个年貌相仿的少年一道走出来。少年敏锐,几乎是瞬间就猜测出秦无渡的来意,对他有种说不清的敌意。
秦无渡自然不会与少年争闲斗气,当时不过置之一笑,后来却认认真真地告诉三姑娘:“你若是心有所属,不必勉强自己。”
三姑娘问他:“秦师兄,你是真心想娶我吗?”
秦无渡颔首:“我是。”
三姑娘:“我也是真心愿意嫁给你。”
秦无渡想到林邑的神态举止,最终还是提点了她一句:“你那位林师兄,大约已经心意回转,这回若是错过了,恐怕你会遗憾终身。”
他对这位小师妹的印象很不错,林邑也是良才美玉,以后的成就恐怕不会低于自己,秦无渡思量再三还是希望她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三姑娘失笑:“秦师兄,你误会了。林师兄不会的,他是一个很清醒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秦无渡:“那你呢?”
三姑娘面色坦然:“我想要家中长辈安乐,不要再为我的事而操心。秦师兄,从曾祖母开始,到祖父祖母,再到我爹我娘都很喜欢你。我相信他们替我挑选的夫婿会是个很好的人。”
秦无渡听了那一长串名字,忍俊不禁:“我都不知道我这么讨人喜欢。”
三姑娘倒不是在恭维他,郑家上下都对秦无渡十分满意,尤其是三姑娘的父亲。
郑四爷回到屋里就忍不住跟妻子念叨:“这桩亲事要是能成,哪怕折了我十年寿数我也甘愿。”
陆月文奇道:“你就这样喜欢秦无渡?”
郑四爷慢慢地数着他的优点:“性情沉稳,温和有礼,家世清白,年轻有为,又是大哥的弟子,我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陆月文:“他可比岁岁大了十二岁。”
郑四爷:“年纪大些才知道怎么照顾岁岁。以前林家小公子在的时候,虽说也很懂礼,却总觉得十分疏远。这几日无渡过来,我才晓得给别人当老丈人是什么滋味。”
郑四爷话中渐渐染上了几分笑意,陆月文轻轻哼了一声:“为了老丈人当得舒坦,就要把你女儿许出去。”
郑四爷正色道:“自然不是,还是得看岁岁的意愿,也不知她心里是不是还挂念着林家公子。”
陆月文没说话,郑四爷喃喃道:“岁岁前段时间的样子,看得我心都要碎了,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养到这么大,怎么就在婚事就这么坎坷呢?”
陆月文看丈夫说着说着就要掉泪,轻轻叹了口气:“好了,你别急,过几天我去问问岁岁。”
当时郑三姑娘就站在屋外,父母谈话声絮絮地传进她的耳中,她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再见到秦无渡的时候便问:“不知秦老爷和秦夫人喜欢什么花样?”
定亲过后,依礼女方要为公婆做些绣活。秦无渡看她心意坚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而一笑又如春风化雨:“只要是三姑娘做的,他们都会喜欢的。”
郑大夫人为孙女觅得良婿,心中大快,郑三姑娘定亲的消息很快传遍河间府。
王启胜摇着扇子指着不远处的秦无渡道:“这位秦少卿,才貌双全,人品俱佳,三姑娘嫁过去就是四品的诰命,再没比这更好的亲事了。你可满意了?”
林邑紧抿着唇不吭声,抬手给自己倒酒,王启胜拦住他:“小邑,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既然不喜欢郑三姑娘,又何必这般作态?”
是,他对郑三姑娘只有愧疚,如今三姑娘姻缘美满,他正该放下了才对。
林邑抬起头看着王启胜:“叔父,我心里不痛快。”
王启胜顿觉头疼:“你这……都已经退婚了啊。”
林邑带着一身酒气从郑家的定婚宴上离场,他回到屋中,看见几个仆人围在一处喁喁私语。
他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仆人面带难色:“回少爷的话,这盆兰花好像死了。”
叶子枯黄,花朵萎败,根部腐烂。
林邑记得郑三姑娘将花送过来的时候,这盆兰开得正好,他心中不喜让人丢到角落里,没多久竟变成这副形容。
仆人看林邑表情不对,忙道:“我再去给少爷买一盆来吧。”
林邑抬手轻触叶底:“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