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天医谷内。

    千千紧张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手心的汗黏腻灼人。

    佟雪实在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别担心，肯定没问题的。”

    千千声音发抖：“我知道……知道！”

    “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老谷主一脸冷漠地出来，千千直接冲上去将他挤开，他站立不稳之下，差点摔了，幸好徒儿佟雪及时扶住他。

    老头子正要发怒，身后屋里却出来哭声，是喜到极致，等得太久的激动：“小安！小安！”

    回答她的是略微嘶哑微弱的男声：“姐姐……”

    这感人至深的时刻，他也不好骂人，于是就被佟雪扶着去院子里坐了下来。

    “棠如找到了吗？”闻谷主叹息一声，他临老收了个弟子，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就挨了当头一棒，被告知这徒弟竟替魏年监视小安多年。

    佟雪宽慰他：“没找到，她悄无声息的离开，想必也是不好意思面对师父，棠如虽监视小安，可从来没有害过人，或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正在这时，有小童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谷主，外面有人捎来此信。”

    佟雪接过来看到署名便咦了一声：“是棠如写来的。”

    有两封信，一封是给闻谷主的，一封是给千千的。

    千千跟小安待了许久，姐弟俩有太多的话要说，等她出来时，老谷主早已经离开，佟雪吃过饭又回来。

    佟雪凑过来：“棠如给你的，我也想看看她写了什么，我对这个小师妹还是挺满意的，你如果能原谅她，我就去把她找回来！”

    千千展信。

    “姐姐，对不起，骗了你那么久，你救了我的家人，我却不能对你坦诚相待。当年决定来照顾小安时，魏年找到了我，说让我看着小安，有什么消息都要告诉他，我自是不愿意的，可他用娘和弟弟的性命威胁我，原本就是你给的命，大不了我们一家死在一起。可魏年说他不会让我去害你和小安，只是传递消息，我……我没有忍住，看着弟弟那么小，我不想让他死。姐姐，不管你信不信，但凡他让我伤害你们，我宁愿一死也不会照做。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更没有面目再见你们，只希望姐姐和小安，苦尽甘来，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生安宁。”

    或许是最重要的人已经回到身边，千千什么都愿意原谅，她将信扔给佟雪：“随你吧。”

    还有一点，千千没说，刚才与小安的聊天中，小安问她，他昏迷时，一直在他耳边说话的人是谁？他说自己不知从哪天开始，突然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可是他醒不过来，一片黑暗里只感觉到无尽的孤独与害怕，是那个声音，一直在温柔地陪他，跟他说话。

    她说，姐姐一直在等他，为了他做了许多，让他一定要坚持。

    她说，她不会害他们的，她有苦衷。

    她说，她也有一个弟弟，希望她的弟弟永远无忧。

    她说，姐姐又带回了哪些药，一定很凶险，她很佩服姐姐。

    ……

    又过了些天，天医谷外来了个俊俏公子，谷里的小姑娘们争先跑出去看，一向酷爱美色的佟雪奋勇争先。

    笑话，想她在京城时，也是阅遍男色，沐家两兄弟各有千秋，大哥冷峻，二弟阳光，顾侍郎清雅，三皇子高贵，连姜游都不负貌美……

    回了天医谷，整天对着小药童们，没滋没味儿的，这巨大的落差着实让人忧郁。

    当佟雪看到谷口如山涧青松般卓然而立的身影时，脚步一个踉跄：“顾大人！”

    得，这个公子有主了！佟雪摆摆手：“都散了散了！”

    顾明初对她温和点头：“我来找千千。”

    佟雪撇撇嘴：“知道，进来吧。”

    千千得到消息，飞快得跑出来，两人在半路碰见，千千跑势不减，直接就冲到顾明初怀里。

    顾明初没料到她这么大胆，错愕之下紧紧抱住她，脸上笑意渐深。

    佟雪疑问：“你俩是不是进展太快了，不是从没表露过心迹吗？就直接抱上了？”

    千千抽空回了句：“佟雪姐，你不懂。”

    从前过得朝不保夕，一开始是要隐瞒身份，不管是千机大盗，还是叛臣之女，都是索命的身份，后来得知仇人，报仇之路更是生死难测，再到后来，平白又成了前朝后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

    现在呢，她从六年前第一眼见到就进了心的人，真的来找她了，她还不扑上去吗？

    千千拉着顾明初来见小安。对于顾明初的事，千千已经告诉过小安，小安也知道这一路走来他对于姐姐的帮助，感激之余早已认可他。所以这场相见，很是愉快。

    见过小安后，两人来了天医谷的后山，找到处风景不错的水潭，千千推他坐下：“药田离得不远，晚些会飞来很多萤火虫，景色很美。”

    顾明初笑着点头。

    千千歪头问他：“你怎么一直笑啊？”刚问完，她自己也笑了。

    顾大人和她一样，家仇已报，更有心中之人在侧。

    “霍铜他们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顾明初对千千说。

    半年前，赵稗联合大皇子，想要杀陆佑。陆佑伤好后，和顾明初一起，查出大皇子所有罪证。

    对于大皇子和前朝余孽勾结这种事，皇帝断不能容忍，将大皇子终生圈禁的同时，开始对前朝余孽全力追杀。

    双方僵持了几个月之后，皇帝下了狠心，说如果他们还不投降，就要放火烧山。原本皇帝还是顾忌仁义之名的，但他又在关键时刻知道藩王之乱也与赵稗有关，实在气得不轻。

    若真放火烧山导致死伤无数，天下幽幽众口必不能堵，这是个两败俱伤的主意。关键时刻，霍铜派人联系了顾明初。

    从霍铜答应赵稗利用千千杀陆佑开始，他就后悔了。事情败露，他自知千千不可能再帮他们，可赵稗却说，要公开千千的身份，逼迫千千与他们站在一起。后来双方僵持不下，皇帝要放火烧山，他们是不怕死，可山里还有许多年迈的老人和刚刚成长的孩子。

    霍铜觉得，为了复国，要他死他义不容辞，可若搭上所有人的命，让前朝血脉全部断绝，他做不到。原本在赵稗的谋划下，他确实看到了复国的希望，可可现在大皇子败了，藩王也已经向朝廷投降，公主不再信任他们，他必须承认，在他这一辈，复国无望。

    赵稗的执念太深，可如果他公开公主的身份，皇帝不会放过她，她死了，前朝就真的，再没什么留下了。

    对赵稗来说，他已经不能再等了，不成功便成仁，复不了国，就一起死。霍铜和赵稗的理念，终无法达成共识。

    无论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无处施展，霍铜有了成算后，没有像从前一样心软犹豫，当夜便杀了赵稗。

    他去见顾明初，便是想让顾明初为山上的人，谋一条活路。

    赵稗已死，只要他们不造反，想活命不是什么难事，顾明初之所以半年才来天医谷找千千，便是因为多了霍铜的事，此事关系到千千的身份，他必须细细谋划。

    他没有告诉千千的是，为了让大皇子对千千的身份只字不提，他用了皇孙的性命相威胁，将一切会暴露她身份的可能彻底扼杀，皇后恨大皇子和淑妃包藏祸心，害死那么多人，决议等过了这风口浪尖，让大皇子悄无声息地死去。

    千千感叹，好在一切圆满解决。

    “顾大人，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我猜你不想留在京城，便请皇后帮忙，调去永州。”

    “永州？那个四季如春，山水如画的永州。”

    “是，平素县也是永州治下。离得很近，你可以经常看到他们。”

    千千感动又开心：“顾大人，你太好了。”

    “不过，还是要再回一趟京城。刚处理完霍铜他们的事，便想赶快来见你，调任之事还未来得及交接。”

    “我陪你回去，告诉姨娘小安已经好了，告诉她，我以后和你在一起，也会很好的。”

    两人说着，天色渐暗，大片的萤火虫从远处飞来，星星点点的光环绕着他们。

    “你还记得金宝山庄我们一起看星月花吗？”千千靠在顾明初怀里问他。

    “当然记得。你当时夸我饱读诗书，才高八斗。”顾明初的语气带着明显揶揄。

    想起当时的场景，千千扑哧一声笑了：“记得这么清楚？”

    “与你有关的，我都记着。”

    千千突然就脸红起来：“没想到清雅守礼的顾大人还会说花言巧语。”

    顾明初低笑：“只对你说。”

    受不了了啊！千千脸颊发烫，大胆发问：“顾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千千问完，久久没听到回答，坐起身去看顾明初，发现他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心里不满：“很难回答吗？”

    “很难，我仔细想了想，答案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千千一脸“我不信，你骗人的”表情盯着他。

    顾明初投降：“我再仔细想想。”

    千千撇嘴：“反正，我第二次见你的时候，就把你记在心里了。那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你出现救了我，还告诉我，要我好好活着，才有希望为家人平反，你说你相信我。你像光一样闯进我心里，在之后的五年里，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时，我总能想到你，那个……你知道吗？我走的时候，把你家的油纸伞带走了，后来的我一想到那天，我就去摸摸那伞，第三年的时候，那伞坏了，我让楚九歌帮我修，他说他堂堂神兵山庄传人，可不是个修破烂伞的工匠，我气得许久没理他，后来他寻了最结实的伞骨将伞修好，说我就算用到天荒地老也不会坏。”

    说到楚九歌，千千情绪明显低落。

    顾明初将她揽进怀里：“对不起，你将我记在心里得那么早，那个时候，我喜欢的却是别人。”

    “哼。”

    “我从没有见过你那般张扬热情的姑娘，所以再次见你的时候，你的眼里没有了光，我觉得惋惜，觉得不该这样，更觉得要去相信你。你跳崖的消息传来时，我希望你是如你所说的那样，用了另一个身份在活着，可又怕你真的是死了。进京后我用你给的玉佩得到了许姑娘的帮助，保住性命步步高升，虽然只有两面之缘，可你真的救了我很多次。舒萦的选择的确令我伤心许久，但来到京城后，有太多事等我去做，我忙得没有时间多想。直到五年后那晚，花船夜游我看到了你，你的眼睛，只一眼的直觉，我觉得，那是你。”

    千千吸了吸鼻子：“反正你喜欢我的时间，比我喜欢你的时间，少了五年。”

    “那我就多爱你一些。”

    “不行，我已经足够多了。”

    顾明初失笑，不觉得她无理取闹，不觉得她幼稚，只觉得可爱。

    他喜欢上她，说不出确切的时间，可他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帮助别人，不会跟别的姑娘喝酒，不会任由与旁人的流言传开不去解释，更不会那样担心一个人。千千喜欢他，如她所言，是在她绝望时突然照进心里的一束光，猝不及防，来得猛烈而突然。而他喜欢千千，却像是细水长流般自然而然，从一开始的欣赏，中途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按部就班，等意识到时，感情早已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