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瑛冷沉的眸子盯着她:“你可以救她?”
寿阳公主骤然昏迷,医正看过后都说是魂魄离体,无药可救,原本以徐崖黯的作恶多端,他根本不必见她,罪证明确后下令将她处死便是,这些罪证每一项都铁证如山,便是太后也无话可说,可他刚写好手令,寿阳就出事了。
尽管徐崖黯诡计多端,心性不纯,可就连萧长瑛也不能否认,她是如今大晏国内道行最深的坤道,他曾亲眼见过她撒豆成兵,裁纸成刀,自那时起便知道此人道行颇深。
寿阳的症状诡异,医正无能为力,但既然是魂魄离体,精通术法的徐崖黯一定有办法,所以萧长瑛今日才亲自召见了她,先以死罪吓她,再以寿阳病情引她戴罪立功,如此她才能尽心竭力。
没想到眼前之人却摇了摇头:“我需要先见到寿阳公主本人才能下定论。”
萧长瑛神情不辨地瞧着她:“天师可知道,若是治不好寿阳,你的下场会如何?”
兰泱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以前隔着游戏界面,她特别喜欢萧长瑛漆黑深邃的瞳孔,将所有情愫都隐藏在其中,禁欲又魅惑,当时她形容他的眼睛“看狗都深情”,如今跟他面对面,兰泱已经丝毫感受不到深情,只能感受到如果治不好寿阳,他就会拿自己开刀的杀意。
要是被陌生人这么威胁,兰泱一定会暗戳戳记仇,伺机报复回来,但面前的人是自推,怒火都变成了爱意,兰泱硬是凭借着对萧长瑛的感情而柔柔地笑了出来:“陛下放心,治不好我就给寿阳公主陪葬!”
兰泱已经回过了神,昨天游戏关服,之后她穿越进了ipad里的游戏世界,同一日寿阳昏迷,这绝不是巧合,最大的可能是昨天游戏关服,寿阳公主这个玩家角色因为数据清空而失去所谓的“魂魄”,既然原本就是她操控的角色,那么她去见寿阳公主,或许能够让误穿到徐崖黯身体里的魂魄回到本该属于兰泱的身体里。
萧长瑛被这一笑晃了眼,感受到一股奇怪的熟悉感,但他很快恢复了冷漠厌恶的神情,向左右吩咐:“带她去铜雀殿。”
铜雀殿就在思潼殿不远处,看来萧长瑛是真的很担心寿阳,游戏里直到关服他都嘴硬无比,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萧长瑛如此柔情的一面。
内侍觉得徐天师大概是已经疯了,一边诡异微笑一边揭开寿阳公主床榻前的帐幔,却在下一刻凝固住了所有动作。
内侍知道陛下有多在意寿阳公主,自打徐天师一进殿来就不错眼地盯着她瞧,生怕她对寿阳公主不利,此刻见她仿佛被雷劈了,一动不动的样子,连忙问道:“徐天师,怎么了?公主的病可能治好?”
兰泱当机立断地放下帐子,整个人站在床榻前挡了个严严实实,干笑道:“自、自然能治!”
“只不过公主这病不似寻常病症,需要许多珍贵药材,还得劳烦内侍大人为我寻来,我好为公主煎药。”
内侍狐疑道:“天师只需将药方写下,自有尚药局的人抓药来煮。”
兰泱当即严肃地摇了摇头:“那可不行!”她顿了顿,一甩拂尘,皱着眉开口,看起来十足十的高深莫测:“公主这病是魂魄离体,寻常方式煮出的药如何会有用?必须得以我清一教独门驱煞引魂的方式设坛招魂,再用黄符引燃,最后用药混合符水为公主饮下,方有效用。”
她说得煞有介事,觑了一眼内侍:“若是不速速去准备贫道所说的这些药材,恐怕公主挨不过今夜了。”徐天师一向威名在外,内侍不敢不信,一听见公主病情危急,更是将兰泱所说的药材匆匆记下,兰泱要的东西不止药材,更有炼丹炉之类道家法器,内侍一个人拿不了这许多,索性只留下一队看守大殿的卫兵,将剩余人全都抽调走搬东西。
眼见他们都远远地消失不见,兰泱劫后余生地捂住胸口,方才看清床榻内景象的时候,她的心脏都吓得差点停跳了。
原本还好好躺在床上的寿阳公主,在她掀开帐幔,触碰到她身体的那一瞬间,忽然整个人一瞬间化为齑粉,床上只留下一套空荡荡的衣裙和环佩金钗。
风一吹,那些粉尘便散得无影无踪了。
兰泱目瞪口呆,情急之下只能迅速遮掩犯罪现场。如今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便又掀开帐子,再次确认了一遍不是自己眼花,而是确实大白天闹鬼了——如果拿这个理由去跟萧长瑛解释,兰泱猜他会在三秒内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剑,给自己一个痛快。
为今之计,只有跑了……她小心翼翼地摸到窗边,从怀中摸出一个折成飞鸟形状的黄符,幸好刚才她让内侍带走了大部分侍卫,这扇窗边此刻无人,她从窗户缝里将它向外一扔,那纸鸟竟然真的扑棱着翅膀,跌跌撞撞地飞向了远处。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兰泱就听见窗户处传来细微响动,一回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紫衣,额间同样点着朱砂的小女孩一手撑着窗户,极其迅捷地跳了下来,走到兰泱面前,将纸鸟还给她:“道君召唤紫童,必定是有急事。道君发生了何事?”
青童跟兰泱说过,紫童如今在太后宫中暂居侍奉,如果遇到危急情况,可以用纸鸟召唤紫童,她能带兰泱脱困离开建安宫。
彼时兰泱大惊失色:“听你的描述,紫童不过是跟你一样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就算她再能耐也不可能带着我一个大活人,从建安宫数千侍卫中全身而退吧?”
青童笑而不语,只说兰泱到时候就知道了。此刻兰泱打量着面前秀气沉稳的小女孩,虽然她还是不相信这个小女孩能带自己逃离,但为今之计,也只有选择相信她了。
于是兰泱把前因后果简略地跟紫童讲了一遍:“所以我需要你先助我逃离皇宫,这件事很蹊跷,我需要争取一些时间去弄明白,然后才能洗脱我的嫌疑。”
紫童点点头:“紫童明白了。”她看了眼殿外守卫的情况,数了数人头,对着兰泱询问:“道君可准备好了?”
兰泱一呆:“什么意思?”紫童已经从她腰间扯下那把金镶玉的匕首,握起她的手干脆利落地划了一刀,鲜血立刻汨汨淌了出来,兰泱还没来得及喊痛,紫童已经用黄符沾了兰泱的血飞速写下五道符咒:“天地万形,结飞玄气,八角垂芒,青鬼蒙眼!”,而后一把将五道符向外掷出,分别贴在了门口五个侍卫的背后。
兰泱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他们眼睛的位置上顿时蒙上一层青色的雾气,像是有小鬼趴在脑袋上,用手捂住了他们的眼睛。
紫童牵住兰泱的手:“道君,我们走吧,现下外面的侍卫应当看不见你了。”
兰泱狐疑地跟着她走出了殿门,然后发现门口的守卫仿佛真的像是看不到她们一般,任由她们来去自如。
一路上紫童又故技重施,就这么骗过了层层宫门守卫,一直走到了宫外,兰泱总算是知道青童为什么说紫童可以带她从众目睽睽之下逃离了,这个一脸冷静的小女孩画符飞快,刷刷刷几下就能画出数道复杂无比的咒符,还能精准地贴在不同人背后,身手灵巧无比。
紫童将兰泱送到宫外,对着她道:“道君,紫童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我久久未归,太后恐怕也会起疑,我这就回去了。”
兰泱点点头,回天师府的路她还记得,方才铜雀殿那一幕太过离奇,她想起萧长瑛说的下咒,心中不禁暗暗怀疑难道在主线剧情之外的地方,徐崖黯真的给玩家下咒了?紫童这段时间一直在宫中陪伴太后,如果真是徐崖黯做的,那么能知道此事来龙去脉的只有另一个心腹青童了,她需要找到青童问问清楚。
紫童离开后,兰泱才抬脚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宫城内一阵喧嚣:“奉御令捉拿叛臣徐崖黯,速开宫门——”
她心中狠狠一惊,头也不回地在街上发足狂奔起来。
游戏设定上大晏虽然类似南朝偏安一隅,但毕竟是架空,疆域版图比起南朝要大上许多,京城也更为繁华,四方辐辏,闾巷纵横,不识路的人走在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更何况是此刻正在东逃西窜的兰泱。
她跑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迷路,找不到回天师府的方向,又听到身后远远传来一阵驱赶喧哗,想都不用想定是来抓她的人已经追到了附近,可四下环顾,自己竟然跑到了一处闹市中央,周围都是些耍杂戏的市井艺人,她被挤着在走索吞刀、驯兽吐火、冲狭燕濯的表演中晕头转向,远远瞧见路尽头已经出现了带刀的卫兵,正一个挨一个抓人盘问。
此处虽然人群嘈杂,但在兵士的威吓下很快就会安静下来任由排查,到那时兰泱必定是跑不掉的,她连忙扭头向着反方向跑去,却发现对面同样出现了一队卫兵,正绝望之际,忽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双素白修长的手,将她一把拽进了街旁的一间屋子里。
屋内有股淡淡的陈旧味,堆满了长杆、巨鼎、铁剑之类的物品,看样子像都是用来耍百戏的道具,糊窗的纸大抵很廉价,阳光透过,能够清晰地看到纸絮,窗子右下角还破了一个大洞。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屋舍,兰泱将目光警惕投向将她拽进来的男人,他穿着洗得发灰的旧袍子,头上用青布带挽了一个髻,正侧着身子仔细听外边的动静,脸逆着光看不清,整个人都有着与这间破屋一般无二的清弱之感。
“阁下是何人?为何带我来这里……”
她的话还没问完,就被他回过脸,轻轻地“嘘”了一声。
紧接着,门被粗暴地锤响:“开门!虎贲军追查逃犯!敢有藏匿者死!”
“委屈你片刻,不要出声。”他悄声说完,随手抄起一个大破竹篓,盖在了兰泱的脑门上,遮住了她的身形。
随即他打开了门:“各位军爷,发生了何事?”
“不该问的事少问!”卫兵粗暴地推开他就要挤进门搜查,男子并未阻止,兰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见着卫兵的佩刀就要扫到她面前,忽而听到站在门口的男子温声开口:“屋内这些杂耍玩意都是待会要带去长秋寺的,军爷们此刻若是捣毁了这些,草民来不及现做。”
卫兵哄笑道:“长秋寺又如何?军爷我是左宿卫虎贲军!直属陛下调遣!就算是皇家寺庙,也不敢妨碍爷爷我办差!”男子微微一笑,继续道:“军爷难道不晓得么?陛下刚刚继位,皇太后殿下为了庆贺,特地命我们在长秋寺外连耍一个月的百戏,今日是最后一日,若是耽误了为陛下庆贺的好时辰,恐怕不好。”
他言语间不卑不亢,嗓音也意外地好听,像是一泓清泉,不知不觉就流进了听的人心中。
卫兵一听到是太后旨意,原本凶神恶煞的脸顿时变了,像是顷刻间就换了一张脸,忙不迭道:“这样啊……既然你是太后钦定的杂耍艺人,想必在京城里也很有名气,定然是做不出窝藏犯人这种事。”
他说罢,草草地在屋中翻了一下,便招呼其他同僚去下个地方。
等他们都走远了听不见一点动静,男子关上了门,温声道:“好了,他们都走了,出来吧。”
兰泱掀翻竹篓,慢慢站了起来,男子俯身从竹席上挑挑拣拣了一只白瓷杯,从竹筒中倒了一点水,转身微笑着递给兰泱:“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这水是我专程从挑夫那买来的山泉水,甘冽爽口,没有泥沙,喝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他虽然微笑着,但兰泱却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颤声道:“多谢阁下,我不渴,阁下为何出手搭救,还替我隐瞒?”
她害怕是有理由的,此刻面对面,她才真正看清了男子的长相。
男子的眉眼浓烈如春花,琥珀色的眼眸宛如昂贵的琉璃,哪怕在暗室里也流转着艳丽的光泽,骨相绝佳,鼻梁挺拔,唇色潋滟,形状微微向上翘起,如同天生含笑,口衔桃花而生一般。
她不是被如此倾城绝殊的皮囊震惊到,而是被这张熟悉的脸所震惊。
这张脸和她在游戏中开局就见过的一张npc的脸相重叠,而那位npc的名字是——大晏旧帝,萧楚之。
按照剧情,他已经死于一个月前的重病中,正因为他死了,萧长瑛才有机会践祚称帝。
可如果他死了,那现在……站在她对面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