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石玉县似乎有些不寻常,莫约申时,毫无征兆地,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将竹笠、葛巾等物什吹得七零八落,行人虽心疼,却也顾不得去捡,只匆匆忙忙往家中赶。
“轰隆隆”一声巨响,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想是年久失修,监牢内滴答声响个不住,借着幽暗烛光,依稀可见雨水顺着斑驳的墙缝流下。
一只肥硕的灰鼠闷头闷脑沿着墙根往前爬,忽然,它似嗅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眼儿溜溜乱转,不多时便调转方向,穿过回廊,从铁棂门缝隙中爬了进去,待见一破碗内有未吃完的饭菜,四足并用爬进碗中,埋头苦吃。
哪知不消半柱香时间,这灰鼠竟口吐白沫,将碗打翻在地,直挺挺倒了下去。
一人、一鼠、一破碗,七横八竖、东倒西歪挨在一处。
“宿主,醒醒。”
滋滋啦啦的声响将陆鸣扰得心烦意乱,她只能忍着头痛,勉强将眼睁开。
“宿主,恭喜你,重获新生,今天是尚元十九年七月二十九,欢迎来到异世,我是你的专属功德计分系统。”
陆鸣正犯迷糊呢,脑中突然发出的电音将她吓了一跳。
滞了半晌,见除了奇怪声音之外并无任何异常,陆鸣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才慢吞吞尝试回应:“照你的意思,这里不是阎王殿,我又活了?”
“正是,我们功德部于万千倒霉人士中抽中了宿主你。”
陆鸣:一个花季少女,好端端站在下行自动扶梯上被行李箱砸死,确实够倒霉。
系统像个毫无情感的复读机,将陆鸣此番际遇的来龙去脉迅速道出,原来它是功德部研发的记分机器,这部门存在于平行时空中,来往各个世界挑选无辜倒霉人士,助其重获新生,但条件可谓苛刻至极。
首先,异时空中得存在两个外貌相似,性别、年龄相同的人,其次,一方意外身故的同时另一方正无限接近死亡。
而她陆鸣,便是这倒霉鬼中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在无任何金手指加成的情况下,要在三年内凑够十万功德分,才可以平安回家,否则,只能收拾包袱去找阎王。
陆鸣慢悠悠坐起身,消化这离奇穿越复活事件的同时,不忘借着零星烛光打量四周。
“那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这鬼地方,再怎么昧着良心也说不出一个好字……”潮湿阴森的监牢,陆鸣越看越心惊,忙将自己抱住,又缩了缩脖子。
“念宿主刚穿越过来,本系统只破例解答一次,今后不再对功德分之外事项作任何说明。”
“这原身名叫嫣红,乃石玉县首富之女……”
首富之女?陆鸣了然,自己虽说从小到大倒霉事不断,但总体而言,命可没得说,家庭富足开明,父母恩爱,如今白捡一条命,还是首富之女。
“是首富独生女捡来的贴身丫鬟,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刚才电波紊乱,信号不好。”系统突然一个大转弯。
陆鸣:……
“还有呢?嫣红为何被关押在这里?”系统戛然而止,陆鸣以为它信号又中断,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音,忍不住继续追问。
“说了本系统只有记分功能,无法查阅相关信息。”
丢下这句冷冰冰的话系统便不再言语,陆鸣有些气闷,抬脚一踢:“什么鬼系统,一问三不知。”
“噫?怎么软趴趴的?”察觉脚尖触感不对劲,陆鸣忙蹲下俯身眯眼细看,原来是只死老鼠,这灰鼠与脏兮兮的地面简直快要融为一体,加之烛光灰暗,她愣是没发现。
老鼠旁边恰好有饭菜洒翻在地,联想到才身故的嫣红,陆鸣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宿主无故踩踏老鼠尸身,有损功德,扣十分,目前功德分为负十分。”
沉寂多时的系统冷不丁开口,陆鸣简直要吐血,还没来得及争辩呢,“哐哐哐……”,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什么,立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居然是被砸死时穿的长袖长裤棉麻居家服,又抬手往上摸了摸,出门时胡乱扎的丸子头……
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吐槽这糟心的系统,为什么连身份都变了,也不提醒一下她是原身穿了过来!
陆鸣当机立断,迅速将头发扯下披散着,又麻利往地上滚了两圈,还好这监牢又脏又潮,还好她当时没穿什么吊带短裙,如此一来,借着昏暗光线,不留心还真以为这是囚服。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立即倒在老鼠身旁,将呼吸放缓,一双黑黝黝的大眼死死盯着牢门。
不消多时,一黑影从廊中走来,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陆鸣迅速闭上眼睛、屏住呼吸,随即耳边传来嘎吱声,紧接着又是摩挲声,而后一根粗粝的手指停留在人中,此时她早已将脸憋得通红,幸好光线晦暗难以察觉。
直至听见锁门声,陆鸣才敢呼吸,人没走远,她便迫不及待追问:“我原身穿越而来你怎么也不提醒提醒,差点开局就露馅,还有,怎么突然就扣十分了?如何才能弥补?我是不是做好事就能挣功德分?”
等了半晌,回应她的唯有无尽沉默,陆鸣语塞,这系统恐怕只有涉及功德分才会出声,其他时候估计和死机没两样。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也不能干巴巴等死。”陆鸣边嘀咕边往墙角摸索,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万一有前辈留下的地道呢……
事实证明童话里故事都是骗人的,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别说地道,连个耗子洞也没有。
想到耗子,她又瞥了眼被毒死的老鼠,心道既然暂时无法离开,那就试试如何才能加上这功德分,无他,实在是她特别讨厌背上负数,莫名有种欠债的感觉。
说干就干,考虑环境简陋、条件不允许,陆鸣只撕了一小块破草席,简单将老鼠裹住,又正经对它作了个揖,道了声无意冒犯。
“宿主知错能改,敬畏生命,心中有爱,加十分,目前功德分为零。”陆鸣动作才结束,系统声音就响起。
陆鸣:穿进这个鬼地方,加上破规则,配上智障系统,真是作孽……
一通操作下来,陆鸣已累得够呛,眼看再折腾也无用,她干脆躺下来养精蓄锐,顺便想想今后的打算:白捡嫣红一条命,总得还了恩情,若她无辜,便助她洗清冤屈;若嫣红真干了伤天害理之事,她也失去了生命,自己也不会圣母到继续替她赎罪,到时候能逃便逃,最糟也就是重新投胎,至于功德分,先活着出了牢狱再说吧。
思索过程中,陆鸣眼皮不住地打架,也不知何时,不自觉便沉沉睡去……
翌日,朝阳东升,街道上熙熙攘攘,贩夫走卒络绎不绝,身在监牢的陆鸣仍睡得香甜。
“我估摸着那娘们儿早就没气了,不是被冻死就是被索命,昨日我去送饭,愣是一声没出。”一贼眉鼠眼的狱卒边走边道。
“费什么话,死了便拉去乱葬岗丢掉,活着还得依规提审。”一方口阔面,身佩大刀的捕快不耐烦打断,径直越过狱卒大步朝监牢深处走去,另一捕快也紧随其后。
廊里传来的对话将陆鸣吵醒,她揉了揉眼睛,立即翻身爬起,轻手轻脚走到门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两名捕快并三个狱卒很快来到关押陆鸣的牢房,咔嗒一声,门锁被打开,她并不多言,只看向来人。
“老六,人还好端端活着呢,你可别尽干那上不得台面的蠢事儿。”方面阔口捕快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名叫老六的狱卒见陆鸣还活着,眼底闪过震惊,随即又含糊道:“我哪敢做那些事儿,昨日见她半点气息也无,想来当时是睡死了。”
陆鸣哪里会看不明白两人的眉眼官司,贼眉鼠眼之人八成就是毒杀嫣红的凶手,另一人看起来倒像是个秉公办事的。
几人也不废话,陆鸣更不敢多言,看着方面阔口捕快手中的镣铐,她甚至主动伸出双手。
众人很快便走出牢房。
才行至街道,“吧唧”,一个臭鸡蛋朝陆鸣头上砸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高声咒骂:“你这良心叫狗吃了的小娼妇,余家大小姐多好的人,常常接济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石玉县百姓谁不念她一声好,年纪轻轻竟叫你害死!”
通往衙门的路上,场面十分混乱不堪,陆鸣虽听尽了污言秽语,身上沾满臭鸡蛋烂菜叶,但还是捕捉到许多关键信息,例如嫣红是沾了命案才入狱,而被害者是她的主人余钗华……
众人吵吵嚷嚷来到衙门,其他闲杂人等均被拦在堂外,陆鸣被押跪于堂中。
莫约半柱香时间,县太爷姗姗来迟,待他撩袍稳坐上首,扶正头上乌纱帽,才用力一拍惊堂木,中气十足道:“升堂!”
堂中两侧的衙役同时用棍子敲击地面,齐声大喊“威武”二字,周遭议论声戛然而止。
陆鸣哪见过这种架势,她连警察局都没去过,如今变成杀人犯受审,自然非常紧张。
“堂下之人可是丫鬟嫣红!”县令掩住口鼻,问道。
陆鸣努力模仿他们腔调,朗声回答:“正是民女!”
县令忍了又忍,见围观百姓众多,不情不愿将广袖放下,伸手捋了捋胡须才开口:“三天前你主动投案,承认自己杀了小姐余钗华,现下本官命你将杀人过程仔细道来!”
陆鸣:???
尽管内心有一万匹马在奔腾,陆鸣还是绞尽脑汁瞎编:“大人明鉴,小女并没有杀人,主动投案全因受人逼迫,不得已而为之,可小女在牢狱中已想明白,害了自己事小,若放任真凶在外作恶,引得百姓恐慌,社稷不安,才是天大的罪过啊!”
县令没想到一个小小丫鬟居然能说出此番大话,不免对她有些刮目相看,遂问:“你且说说杀人凶手是何人?为何要受他胁迫?”
陆鸣:我哪知道!
不过嘴上自然不能这么回答,只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拖延时间,于是她佯装惶恐,瑟瑟发抖道:“小姐一死,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就是凶手。”
陆鸣此话一出,全场之人无不哗然,对啊,余钗华一死,万贯家财可不尽归那上门女婿?
县令又拍惊堂案,皱眉大喝:“传黄九郎!”
陆鸣见眼下危机渡过,顾不得许多,忙抬手擦额上汗珠,接下来还有最关键的鏖战,只要能脱罪,她就自由了。
余府侧门处,一头戴瓜皮帽的小厮双手拄着长棍,黝黑的下巴靠在上方,眼儿要闭不闭,要睁不睁,原来他并不知前院的热闹,正心无旁骛打瞌睡呢。
忽而面上似一阵轻风拂过,他眼前竟无端端出现两个道人。
可不知是困得慌还是怎的,人虽近在咫尺,他却只能看个大概。
只见那小的,头梳双丫髻、身着鹅黄锦、腰系白玉葫芦瓶、脚踏莲花鞋,好一个从天而降的仙童。
又看那大的,头戴星冠、一袭紫墨云纹袍、身背七星长剑、腰系缠枝錾刻银带、足踏云头履,好一个目无凡尘武神星君。
小厮正欲慌忙跪拜,哪知一睁眼,又没了人,他摇了摇头,心道,想是这几日因主家生出变故,他这等下人也不曾得一刻清闲,劳累至极才昏昏睡去,未料梦中见了两个仙人。
石玉县南街大道上。
此间人来人往,大道士便将身后长剑收于腰间,原来他那银带竟是柄剑鞘。
小道士撅着小嘴轻声嘟哝:“师兄,你不是感应到沾了人血的妖气就在余府吗,刚才为何不进去,如此岂不是白跑一趟?”
大道士被吵得心烦,一记爆栗敲在小道士头上,不耐道:“妖物是没长脚吗,巴巴在此处等你来捉?”
小道士伸出白胖的小手揉了揉头顶,撒娇卖好:“师兄,那妖怪如今跑哪去了,我感知不到。”
大道士轻嗤:“任它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行人早早便察觉这两个骨清神爽的道人,虽向往好奇,可借一百个胆子也无人敢跟随,只得远远痴望,悄悄议论。
“这是无方观的道人吗,怎会轻易下山?”
“莫不是出了大事,县老爷派人去请的?”
“你看那少年道士,好个俊模样!”
“是啊,是啊,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俊秀之人!”
“比起黄九郎如何?”
“黄九郎柔美太过,英气不足,差了十万八千里!”
……
大小道士皆非常人,这点耳力还是有的。
“师兄,黄九郎是谁,为何拿他与你作比。”南下途中,此类赞誉之言简直要将两人淹没,小道士对此习以为常,只他有些小儿心性,颇为好奇这黄九郎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与他师兄相较。
大道士并未搭理小道士,只凝眸望着不远处人挤人的衙门,玩味一笑:“那妖物胆子倒不小,专往人多的地方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