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乱

    院中无一人说话,明春暗暗吐出一口气,就见瘦猴朝郑观堤拱了拱手:“郑掌事,问查院凡事讲证据,绝不行冤枉之事。小子没什么能耐,想不出别的好法子,只好将这几人的房间搜一搜,斗胆请您准许。”

    郑观堤有些不耐烦:“尽快。”

    瘦猴连连称是,大手一挥,身后的黑衣人鱼贯涌入房间,翻砸的动静间或传来。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房间里出来一个捧着匣子的黑衣人,他跑至瘦猴面前跪地双手呈上,道:“禀于掌令,这个箱子上了锁。”

    望着瘦猴手里上了锁的箱子,明春眉心陡然一跳,怎会这般巧,瞿芙刚将信放回问查院就来人了。

    格子箱是七人共用的,除了她们每人各有一把钥匙外,杂役院江掌令处还留有一把备用。

    杂役院人员混杂,偷盗是常有之事,上头既想防止可又担心底下人私藏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郑观堤便让人在每个房间各配了一个带锁的箱子,既方便众人保管贵人打赏的物件,若有偷盗行为也更好自查。

    虽说那些书信并无云光的留名,但看着江掌令将钥匙插进锁眼,明春仍有些忐忑。

    瘦猴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通,只见他两眼一亮,从箱子里取出一叠东西。

    明春瞧了心脏猛然漏了空,那些正是瞿芙方才放在箱子里的书信。

    “于掌令,既是搜聘礼,翻姑娘家的东西作甚。”郑观堤冷不丁开口,打断了瘦猴拆信的动作。

    只见郑观堤身旁的蓝袍中年男子捻了捻胡须,笑着说:“郑掌事可能不知,丢的聘礼正好是些纸笺。”

    郑观堤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瘦猴将所有书信都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何异常,摆手让黑衣人把箱子拿走。

    见状,明春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可谁知那留须蓝袍忽然喝道:“慢着,把东西拿过来。”

    蓝袍将所有书信一一阅过,前后神色如一,淡笑着看向跪在地上的七人,十分和蔼可亲:“这些家信是何人所写?”

    这样外显的善意更像是一种凌迟,明春与其余六人面面相觑,看了眼郑观堤,皆不敢答话。

    问查院的手段,明春听玉珍讲过的,无所不用其极。

    明春以为若此刻一直无人承认,只怕她们七人全都会被捉到水牢审问,到了那时,就算什么都没做也会变成什么都做了,甚至还会被串到桅杆上去剥皮抽筋。

    她正琢磨该如何将此事了结过去,冷不防被身侧的瘦猴推攘了一把,扑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泥。

    只见瘦猴狠狠剜了几人一眼,骂骂咧咧道:“当什么哑巴?吴管事问什么就答什么,这些信到底是谁写的?”

    见状,郑观堤冷冷一笑,她原还疑惑不过丢了几件聘礼这吴在堂怎的亲自来了,如今看见这一老一小跟唱戏似的耍花腔,若还不清楚这老贼所谋何事,无需三娘责罚,自己便可卸了杂役院掌事一职。

    她负手朝院门轻轻一点,站在院门档口的小厮立即会意,躲过旁人视线朝山上跑去。

    而这一幕恰巧被趴在地上的明春瞧见了,只见郑观堤一改方才作壁上观的态度,走近吴在堂,瞥了眼他手里的书信,道:“吴掌事今日真是好兴致,给青爷办事竟有空同我这些手下人唠家常。”

    明春眨眨眼,一个念头忽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她慢慢起身,吐出嘴里的泥浆。

    吴在堂哈哈一笑,掖了掖袖口,将所有的信笺递与郑观堤,道:“郑管事可还记得前阵子问查院从杂役院捉了一名齐王的暗子?”

    他眯眼回忆片刻,又道:“好像是叫什么云光。”

    郑观堤捻着信,不语。

    “您瞧,这信上的字迹像不像她写的?”

    郑观堤讽道:“想必是我如今老眼昏花,不如吴管事记忆绝佳,即使过了一个月也能从几张胡乱写的信里一眼分辨出是齐王暗子的字迹。”

    “吴掌事,仅凭一个’像‘字可无法从我这杂役院抓人。”

    吴在堂不以为然,正色道:“郑管事难道不知青爷对这些暗子的忌讳?宁错杀,也不可放过啊。”说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郑观堤的肩。

    “于潮,把七人带回去一一审问。”

    “是,吴掌事。”瘦猴抱拳接令。

    郑观堤面色渐沉,又看了几眼院门,依旧空无一人。

    上回出了云光的事她已是失察,若吴中堂这次再将人抓走胡乱构陷,别说她会丢了杂役院管事一职,怕就连三娘的监理之权也会被商道院的人要了去。

    她正思索该如何同三娘交代,却见一浑身布满泥污的瘦小杂役从黑衣人中扑了出来,跪在地上哭喊着:“小人,信是小人的。”

    “亲娘去世得早,小人自小就有写信这一习惯,再加上前段时间生了场病患了梦魇,梦里亲娘同小人说实在想小人得紧,小人又怕又念,便多写了几封家书,想着在七月半的时候烧过去,没想到,没想到……”泪流至腮边,她哽咽着再难开口。

    吴中堂全然没想到这一出,呆楞了须臾才跳出来质问:“你方才为何不答?”

    刚才那番大开大合,明春的眼泪有些流尽了,只好拢着袖子对胳膊痛下杀手,挤出几滴眼泪,抬眼回道:“小人胆子甚小,周围又站了这许多人,实在怕得讲不出话来,如今是不得已了小人才敢将实话道出。”说完,又呜咽哭了起来。

    “你说信是你写的,若我要你现在默出其中一封,你可写得出来?”吴中堂问。

    可算说到这里,明春心中喜不自胜,面上却不显,故作姿态为难道:“小人记性不佳,恐怕无法默出全篇。”

    “拿纸笔来。”吴中堂朝身后摆摆手,不出半会,就有黑衣人将纸笔送到明春面前。

    明春将一旁石桌上的湿迹擦干,将白纸覆在面上,执笔思忖少顷,埋头写了起来。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一张写满恳切思念的家书被送到吴中堂面前,他将其与搜出的信件一一比对,脸色越来越难看。

    明春老实站在一旁垂眸不语,思绪却飞回从前。

    她幼时调皮,常逃课出去听戏。因不想同旁人一起钻狗洞,便学了夫子的字自己写假条,被夫子发现后说要请她爹来,她又去学她爹的字,来回骗了两人许久。

    再说她成亲后,因夫君笑她的字集各大家之长,颇有山君之风,她恨不过干脆也将他的字拿来学了,不到半月就已经大差不差。

    若还有时间,她定能学得更像,只可惜才与他成亲月余她就殒命了。

    念及此处,明春心中郁结难消,失落与遗憾萦上心头眉间。

    家中那些父亲的墨宝,不知在她死后夫君有没有好好保管,他看见它们,偶尔会想起她么?

    她倒是时时想起那些过往,只是如今命途难测,今生都恐难再见了。

    此刻众人面色各异,场面异常安静,忽听外院来报,说孙兼令到了。

    郑观堤与吴在堂连忙上前行礼。

    明春不知孙兼令是何人也,偷偷问玉珍,玉珍在她耳旁小声解释:“孙兼令是青爷身边的人,现在跟着三娘做事。”

    “孙兼令怎么屈尊来了杂役院,您小心脚下,莫要脏了鞋。”吴在堂一改方才模样,换了张谄媚的脸皮对着刚进院的妇人大献殷勤。

    孙兼令身穿雪青宽袖轻罗,一衣当风,全然没有山贼土匪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世家大族的教引女师。

    她言笑晏晏,看着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吴管事客气,我来只是看看三娘昏礼筹备得如何了,你有要紧事就先处理,全当我不在便是。”

    吴在堂连声称是,将孙兼令请到廊下。

    “听闻新姑爷的聘礼单里有东西丢了?可找着没有?”孙兼令刚踏上石阶,就向吴在堂发问。

    不等他回,孙兼令又道:“你得当紧了,婚礼在即,大婚前丢了聘礼不是什么好兆头,三娘生了气,你可没好果子吃。”

    “是。”孙兼令语气温和,吴在堂却觉得自己额前汗渍涔涔,刚抬袖拭了汗,外间又来人了。

    来人急色冲冲,却不敢有半刻喘息,跑至亭中跪下道:“吴管事,商道院来了消息,丢的聘礼找着了。”

    “哟,这不是巧了么。”孙兼令捂着心口,软软吐出一口气,言笑晏晏,“吴管事这下便放心了,连我都为你捏了把汗呢。”

    吴中堂跟着僵硬地笑了笑:“呃,是是,多谢兼令关心。”

    孙兼令朝郑观堤招手,让她上前,两人耳语了一阵,又忽然抬起头望向院中站了一地的人,眼神飘向吴中堂,疑惑道:“咦,吴管事还有事?”

    吴中堂不好再说什么,讪讪辞别后,带着一群人离去。

    “明春,你过来。”孙兼令走后,郑观堤将院中所有人遣散,唯独留下了她。

    明春咽了咽口水,不敢看她。

    “我要罚你,你可认?”

    啊?明春猛的抬头,郑观堤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容,眼中冷冷的不带任何情绪。

    “认。”她垂下眼,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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