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还好吗?”
林少离等小二离开后,见师姐一脸忧愁,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低声询问。他五官锋利,明明是不近人情的模样,却偏偏化作一汪春水,如果是别的女子早就沉溺其中,不愿浮起,可他面对的是从小一起长大,把他当作弟弟看待的师姐,再是春水荡漾,也无心留恋。
“嗯?怎么了?”
林少言脑子还没有转过来,手已经接过茶水了,薄瓷茶杯传递出温热,淡淡的菊花香气顺着水汽上扬,跟屋子里的香气相融相交。
她往四周看,才反应过来,她们已经进到客栈。
这间客栈可不像之前草大姐开的那间,破破烂烂的,这个房间,进门就是一套蔓草纹的红木圆桌,四个八足圆凳,北窗下,有一方香几,正飘着缕缕香气,周围的灯罩上,有花鸟跃然。
而她们刚刚进来,两个人背后的包袱还没有卸下。
发生什么了?
她一口饮完杯中水,回想刚才。
哦。
她们进城,然后就打算去住客栈,然后,有一个小孩在一堆小孩中,第一个冲过来过来牵马引路,当时人太多了,她们身份不便招摇,也就顺着这个小孩来了这家店。
店其实不小,但她们来得晚,剩下的房间已经不多,所以只好挤着睡,狂鹰和班玉堂去了一间,小师妹只能自己一间房,还剩下两间,清夜说自己有事,必须单独一间屋子,所以就……
她觉得一杯水不够,打算再去倒杯水,目光才看向桌子,五师弟就开始倒水,她也就放下包袱,坐了过去,接过五师弟双手递过来的茶杯。
这里的茶杯真小,林少言连喝五杯才感觉刚刚止渴。
她对着五师弟说,“谢谢。”
林少离:“师姐不用跟我说谢谢,还要吗,我去叫小二再要一壶。”
她:“喝完了?我就喝了几杯啊。”
不可思议,她拿起桌子上的圆润茶壶,一提,确实里面没有一滴水了,再细看,茶壶确实小,跟茶杯一比,也就稍微大个几圈,难怪喝了五杯就没了。
林少离:“那我叫小二再拿一壶上来。”
她:“不能拿些泉水过来吗,茶水还是没有泉水解渴。”
林少离垂下眼睛,睫毛扑闪,“我忘了,师姐。”
林少言见他这样,不禁笑出声来,心想,虽然已经长得比她高得多,外表也变成熟,但还是那个跟在她后面的小师弟呢。
他见师姐笑出声,也抬眼看过去,这一看,就痴了。如同水墨山水的眉眼,弯起桥梁似的弧度,淡漠的,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脸上因为自己染上了色彩。
这个房间只有她们两个人,三清祖师在上,他知道这个客栈只剩四间房的时候有多么开心,给引路的小孩都多塞了几枚钱。
尤其是清夜悄悄给自己使了个眼色,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要单独一间房的时候,没人知道他当时要多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因为过于高兴而抖得太厉害。
现在只有师姐和他,只有师姐和他,所以师姐的笑容一定是只为他绽放的。
师姐现在眼里只有他。
只要一想到这个,他浑身的血液就不自觉澎湃,膝盖也不自觉发软。他控制不了这种反应的出现,只能努力压制它们不再沸腾。
幸好,他早就习惯了。
他努力控制自己回头,摇一摇门口挂的铃铛,叮零叮零的声音才响起来没多久,就有弯着腰的人影出现在门外,他吩咐要几份山泉水送来,门外的人影答是后,就走了。
等脚步声走远后,林少言问道,“那个人会武功?”
脚步轻巧,下盘稳当,呼吸缓慢,一听就是有武艺在身。
林少离边点头边说,“这里商贾之人众多,小偷劫匪自然也汇聚在此,所以大多数客栈酒楼都会优先招收武林人士。”
林少言哦了一声,站起来,环顾房间,发现衣柜,走过去打开一看,果然里面有备用的床褥被子。
话本里说的果然不错,林少言心想,五师弟毕竟是男子,授受不亲,还是分床睡好了。
她刚想把床褥拿出来,衣袖处的灰尘在干净的衣柜和靛蓝色被子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还是洗干净再拿出来吧。
她发现不止是门边,就连床边的蜡烛上方也有铃铛,她刚刚看了五师弟摇门口的,她就试试摇床边的吧。
她好奇地走过去,摇动床边的铃铛。
就像刚才一样,不过一会儿,轻巧的脚步就靠近了。
好玩!
她就站在床边说,“要一盆热水洗澡。”
门外的人心想,怎么回事,这么快?不是才要水喝吗,现在就要热水了?但客人的要求是第一位的,她迅速答是,然后去后厨要水了。
哎,那个男的明明长那样好,尤其是腰腹,一看就有力,结果,居然是个银样镴枪头。
还不如她新到手的情郎呢,想到情郎床上的英武模样,这位小二就有些口干舌燥,脚步都加快了。
明天去找他吧,就是他肯定又要钱,罢了,闝倡都要钱的,他一个烂赌鬼,随便给几个钱就能打发,他又打不过她。要是去楼里,她一个月工钱就那么多,哪里能玩痛快。
小二脑子里思绪乱飞,面上肯定就带出来了,后厨相熟的,都知道她风流,看她那副模样就知道她肯定在想男人,纷纷打趣,还有自荐枕席,想春风一度的,不过小二一个也看不上,就算有看上的,她也不可能吃窝边草。
她在这里干好几年了,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惹得老板不高兴,又出去做不知明天的打手。
热水是一直烧着的,客人一要就从大锅里舀出来,这间客栈没有大名头,但也只是在珠围翠绕的子冈里不显而已,放在外面,已经算是一个大酒楼了。
她一个人扛着四桶热水健步如飞,热水在桶里面晃荡,愣是一滴都没有撒出去。
敲门进去后,闻到里面干净清爽的香气,才发现自己想岔了,不过她也无心观察客人的下三路了,她还要干活赚钱呢。
小二拉起笑脸问,“两位客官,可要帮忙倒水。”
听到拒绝的话后,小二打个千就关门走了。
林少言等小二走了,就对着五师弟说,“你先洗吧,我一会儿再洗。”
这个房间只有一个澡盆,她是师姐,当然要礼让师弟啦。
五师弟从摇铃铛开始,就一直站在门口,现在听她说话,仿佛才回过神一样,走过来。
林少离:“我先洗吗?”
师姐点头。
机会!摆在眼前的机会!
现在可没有那个贱人对他下药,他完全有机会勾引师姐!
他本来想去拿包袱里的衣物,转念一想,又生硬地调转脚步往浴桶方向走。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师姐见狂鹰赤裸身子的眼神,师姐明显对那个荡夫的身子有意思。
他也可以!
要知道以前在山上,一旦他做些什么,某个贱人就会过来敲打他顺便下药。
不要痴心妄想。这是他听过最多的话。
如果师姐看见那个贱人当时说话的表情,师姐还会觉得他柔弱不能自理,连药都要亲手喂吗?
怕不得会以为那是个披着人皮的,从阴曹地府斩杀了数万鬼差才得以逃出来的幽鬼吧。
林少言就看见五师弟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情绪转变实在太快,她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激动还是愤怒了。
愤怒什么?
林少言想不通,五师弟还是老样子,偶尔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像四师弟,什么都说出来。
她突然想起前两天在路上的时候,五师弟拿出一份地图,给她讲,她才知道,原来罗盘指的地方,往燕国而去。
“难道四师弟在燕国?”
五师弟当时摇头,脸色就像现在一样弄不明白,“不知道,我跟四师兄也没有联系,周围也有很多小国,例如黑齿等。”
她问,“为什么不会在燕国。”
五师弟回答道,“燕国门阀派别严重,极其注重血缘关系,排斥外来者,对武林人士也少有尊敬,更不用提,现在燕国有位景公子当权,愈发容不得外人。”
五师弟说起景公子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不屑,但她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头一颤,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人很特殊,但还不等她细想,五师弟就指着地图,一点一点给她讲各国风俗。
马蹄踩在泥土上的声音和风声、人声混杂,以前在山上看的四言话本,在五师弟的讲述中,从墨字变成了具体的事物。
也更加清楚了山下如今的乱世纷争。
进城时的心绪又一次笼罩到她的脑海中,她见浴桶旁边的帷幕已经拉上,热水往桶里灌流的声音也已经出现,就坐在窗边,离那边远一点,免得五师弟不自在。
这个客栈并不在城池中心,从窗边能看见这座城池巍峨的城墙,城墙古朴沧桑,跟城里的花团锦簇似乎很不相当,尤其是城墙上巡逻的队伍,跟城门口里检查的兵卒似乎不是在同一个城池里,城门口检查的兵卒,被来往的商队养得肥头大耳,气息浑浊不堪,但城墙上巡逻的队伍就完全相反,哪怕在百米之外,林少言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肃杀之气。
就像城池里的商队和百姓,跟城外的人们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林少言呆坐在窗边,香气如丝雾般在她周围弥漫,她舟车劳顿,却不显疲态,五官似雨似烟,眼眸流转间,似有青叶摇曳,整个人都在红尘俗世之外。
不远处的人停下所有的想法,连呼吸都不可闻。
世间竟有如此这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