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蝶与慧贞挖菜,说小易上回在嬢嬢家把嬢嬢作娃娃添了两针,双眼变独眼,不经意瞥见嫂嫂的眼神,顺嘴问一句。
文家嫂嫂看一眼秀芬,笑道:“我问弟妹笑撒子,她说一乖乖便不言语嘞。”
红蝶了然一笑,把挖的菜放进给马家的竹筐,语气转弯地笑道:“弟妹说我嘞,我小名乖乖~”
秀芬愣住红了脸,要否认似的也说不出话。红蝶憋笑,慧贞怪着蹙眉瞥她,拍了她一下,“亏也讨!”
屋里钻进些微风,余生弟时而瞥一眼搁床上的孙女,再低头拿剪刀内刃刮下厚厚的脚皮,碎下来的脚皮像是混了泥土的雪,大大小小零碎成片。
“叫撒子?”她拿起剪刀,单手将床上的皮扫下去,“要是你能说清一两句话,我叫你婆婆。”
说罢,穿鞋后欲抱孙女起来。
她弯着腰,手就要挨到孙女的身侧,踌躇片刻,不耐地翻了白眼,去外头用日头晒过的温水洗了洗手。
差不多在说好的时辰到小霞家院门前,她空不出手叩门,便大叫。
“小霞,我来耍嘞!”
“来嘞!”听里面稳妥温和的声音响起不多时,她就看小霞开门,柔和的目光真切地笑看她,“吴凌和郑家弟妹等你嘞,咱进去便耍!”
她走进的脚步停止,带笑的眼神生出一丝抵触,退半步,撇着脑袋,“不说是王家嫂子嘛,咋是她嘞?”
晓得她心里不愿,小霞也有不愿的,可年节将近,过些日子忙起来便不得空舒心,吴凌也不存恶意,耍便耍了。
“嫂子她孙子又闹嘞,她儿媳去山上,家里就她自个儿,她出不来。”小霞出门拉住她手肘布料,略过女娃儿瞧她,“弟妹看吴凌愿意顶上,和我琢磨过几日该忙,便商量答应嘞。”
只是耍两局又不能掉一块肉,再说下去倒她小气嘞。她沉默不久,微不可见地阴笑启唇。
“我可是看你和小英的面子,不然准不和她耍。”她有心说与人听的,并未如心想将人气跑,进屋见吴凌淡然扫一眼。
“都是为了高兴,”小霞莫得她那么不愿,赶着打断她,领她去桌一边,“耍耍就高兴嘞。”
怀里的娃儿向桌前倾,似抓她落桌边的右手,她下垂的眸子浮现一丝笑,手回收顺带把孙女往怀里抱,“安生些,晓得不?”
娃儿哪里晓得撒子安生,朝她抓手,哇哇叫道:“哇!哇!呀呀~”
郑家的小英瞧娃儿,笑着稍微侧身,手伸去娃儿脸颊虚指,“还不晓得言语嘞?叫叫倒活分。”
小英看她孙女的眼神像是有些中意,她不由感到些许得意,垂眸捏活分的小软手,“撒子都叫,也不晓得有撒子好闹的。”
吴凌眸光去向娃儿,不自觉蕴散碎的柔色,继而手摸麻将搓。
小英脑袋侧倾,眸子眼弯愈显,淡笑的眸光染上亲近看小小女娃儿。
“快嘞,咱当年不也是等着。”
娃儿不时吐一声调子,见婆婆要打出的麻将,伸手似想耍。她把麻将攥手里,低头压回孙女的手,“正耍嘞,莫碰。”娃儿不晓得有莫得听懂话,眼神懵懂地侧仰头,眨巴着眼直直瞧她,“呜呜……”
她对捣乱的细微不满没于娃儿眸里,眼上成小坡的眉间平和一些,偷瞟三人或多或少投来的目光,垂眸对孙女的语间有几分冷调,“不准哭,”莫得力道地手摊开递给她,“摸摸就得,不能抢。”
小霞浅笑看去,“到有精神的。”
“随正汉嘞。”她说。
她想保住为家里尽心的样子,和她们耍将将半个时辰,便以孙女不安分当由头,说好过完年再耍。
吴凌看她们俩向门的面庞,启唇道:“义德今儿个早回来,我回去烧吃食,不等你们嘞。”
三家虽有远有近,但许家和吴家对门,要一道走也说得过去。
吴凌准不想同她们一道,她想着,不屑扫过吴凌走远的背影,转眼瞥小英。
“莫得人逼她,嫌还耍屁!”
“咋莫得逼她的?”小英话勾起她的好奇,便与她慢步并行,偏头看她说:“吴义德比你儿子小两三年,讲理早该娶老婆,但吴凌那名声,听说去家里说媒的都莫得,莫说老婆嘞。”
想上回吴凌与自个儿作对,眼下不由觉着巴适,她讥笑道:“哼,叫她克死自家男人不算,还管别家闲事,报应!”
小英戳了一下她,靠过去,拧眉低声道:“莫在外头说,旁人听见嘞。”
“怕撒子?”她反而昂首挺胸,畅快地说:“她要使咱,还能打咱不成!”
“她不能,吴义德可能。”
她当即噤声,撇了撇嘴。
小英压低声说:“你就当她是补的,耍麻将让她顶,叫你当媒婆便不理。”
有些意外地瞧小英,她语调随降低,“觉你瞧她顺眼嘞。”
见已到自家门前,小英说:“外头不便,去我家里坐说?”
她看一眼日头,继而低头瞥耍娃娃的孙女,琢磨不久,侧目对小英,“来我家吧,好安置娃儿。”
小英了然答应,跟她进许家的院门。
晓得她抱娃儿不便落门闩,她关门间小英说:“我帮你落。”
“不必嘞。”她手离门,移眸仰头瞧一眼天上,“娃儿娘应当要回来嘞,家里又是咱两个,不上闩莫得事。”
既然她往里走,小英便跟她同行,瞧娃儿对娃娃说不清的言语。
“瞧着娃儿不咋胖,倒是蛮有精神。”
她上石阶,快一步进屋,向小英侧过头勾唇,“叫我这样仔细养着,不活分就怪了。”
她走近床,欲叫小英来坐,却听小英说:“好些女子都说你疼她们母女,我见你也是真的疼,莫不是当真嘞?”
虽一时分不清自个儿装样子抱娃儿不放,或旁的,她停顿片刻就把专神摆动娃娃的孙女放床上,转过身,“和男人不能来硬的,儿子也是。眼下他顾着老子,以后哪里说得准?”坐床,目光示意身边,看小英坐下间,颇为无奈道:“我不装一装,叫他顾不上这赔钱货,万一他真莫得嘞生儿子的念头,”朝后瞧娃儿头顶的小啾啾,眸色淡漠地移向小英,“许家该这两个贱人占嘞,我那个死鬼准不放过我!”
秀芬瞥向娘和婶婶间,余生弟掠过的眸不曾看到一道身影从推大的门缝进来。
秀芬抹去脸上的汗,一声不响地灶房放下半身高的竹筐,气喘吁吁地慢走屋前,正要抬腿跨进门槛……
“那你要装到哪日?外头好些儿媳有的都敢怨自个婆母不好嘞,你要是再装,说不准有的敢翻天。”莫见过这费心在儿媳身上的婆母,而且她从前行事干脆,眼下的不同让小英觉有趣,朝她笑说。
她亦晓得那些女子翻不了天,在娃儿动娃娃的呀呀声中,不在乎地翻一白眼。
“这些日子我儿子不光高兴,还念我的好,活全是那贱人,闲嘞伺候我捶背撒子,我咋会丢了好处?”她得意的笑眼掠过远处半开的屋门,低眸瞥朝自个儿伸手的娃儿,“等正汉不惦记娃儿嘞,我再叫她娘自个儿伺候。”
她笑语似说高兴的事,秀芬不敢置信的神情渗进寒凉,心比怕她自个儿劳累,赶回来的腿还酸痛。
僵硬的手缓慢握拳,指尖的泥土似要嵌进掌心的肉,她溢泪的双眸失望地注视厚重的木门,像是能从中看到门后的嘴脸。
多想冲进去吐露失望,大声说心里的压抑……女儿的小动静令她止步,上回的打骂历历在目,她不敢,也不能。
她无力的脚步沉重地走下去,回灶房里呆了许久,靠门的背慢慢向下磨蹭,粗砺的门板刮蹭衣裳的声音细碎,犹如皮肉抽丝迟缓抓心。
能信的男人不在,她手抓紧膝头布料,想到自个儿生的女儿,定神有意马上夺回。
起身间,回屋的念头归置,她抹去泛红的眸子不断的泪水,去背上竹筐,至门前停顿良久,湿眼晾干方才起步。
正屋门前不远处,她咽下心痛,伴着浓重的吐气开口:“……娘……”不晓得为撒子,她叫不出来。嗓子里堵着,忍着泪,好不容易叫道:“婆……婆母,我回来嘞!”
即使下莫大的决心,依旧叫不出那声娘,她强逼自个儿忍,装作没看见婆母错愕的神情,移眸瞥小英,扯一抹笑,“婶婶来嘞。”停下脚步,突然想起,“婆母说今儿和婶婶耍麻将,我忘嘞。”
小英看似莫得变化,在她看不见处,搭床边的手压重几分。待她与自个儿言语,小英弯一丝浅笑,低了低头,“是嘞,耍完和你娘磨磨闲。”眸子因她走近而不再远看,语气越发平稳地说:“我儿媳回来莫得?回来我便回去,她莫得钥匙。”
“后头走嘞。”说话间,她于婆母近处留步俯身,撇眼看婆母后侧看她,叫娘的女儿,“我怕婆母看顾乖……太累,便快些挖菜,琢磨回来顾。”
“你在外头也累,回来该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