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第二十三章

    陆雁书收回手,行礼道:“末将恭迎公主。”

    陈时雨一把握住陆雁书还未收回的手,睁大了眼睛喊道:“阿姊!”

    陆雁书眼神在陈时雨握住自己的手上一瞧,眉头微皱,不解的看着这位和亲公主:“公主可是认错了人?”

    陈时雨犹豫的看着陆雁书,许久,这才反应过来,低垂下眼睑,对着陆雁书颔首:“将军勿怪,妾以为军中皆是男子,才唐突了将军,有失礼数,却并未有造次之意。”

    她说的是将才陆雁书伸手欲扶她下车,被她拒绝的事情。

    对于将她错认阿姊的事情,却是只字未提。

    陆雁书盯着她的眼睛,目不斜视,看陈时雨眼里亦满是探究之色。

    她抬手引路:“无碍,营帐、热水一应  物品,早已备好,公主这边请。”

    陈时雨微微欠身,对着陆雁书又是一礼,轻柔道:“有劳将军。”

    陆雁书错身让她先行,这才有机会看清这位和亲公主。

    见她层层燕尾曲踞拖地,袿袍裹腰,垂绶飘飘,步摇花钗,一派雍容华贵作风。

    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营帐设在军营正中间,是专门为公主临时搭建的一座营帐,为了确保安全,周边把守的士兵比别的地方更多。

    到了营帐前头,陆雁书道:“营帐简陋,招待不周,还请公主海涵。”

    随行侍女掀开帐帘,想迎公主进去。

    陈时雨道:“多有叨扰。”

    陆雁书拱手回礼,半退一步,转身便走。

    忽听身后传来急迫的询问声:“将军似我一位故人……”

    陆雁书停下脚步,并未回头,风渐渐的起了,裹了地上的黄沙,一溜烟的往人身上扑。

    “公主认错人了吧,我们从未谋面,何来故人一说。”

    身旁的侍女也催促道:“公主快进去吧,风沙大得很,当心迷了眼睛……”

    陆雁书一路行至主帅帐中,来不及等通报,便擅自进去。

    陆峥坐在案几前正看舆图,头也没抬,责怪道:“愈发不知礼数!”

    “将军,和亲之人为何是她?”

    陆峥用朱笔在舆图上勾勒出线条,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多有不妥……”

    “将军!他并不是宗室之女!”

    “你以为是谁?”

    “偏偏是她……”

    陆峥用朱笔勾勾勒勒,终于规划好路线,轻轻吹了吹图纸上未干的朱砂:“陈氏旁系,唯有他们躲过当年的祸端,这么多年,能安居一偶,你以为何?阿雁,想要得到点什么,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不过这孩子深明大义,我未曾告诉你,是她自愿要求和亲的。”

    “自愿要求和亲?”

    “这些年你派去豫州和徐州的探子不在少数,想必也查到了许多,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阿雁,你别一次一次挑战我的底线,我说过,该知道的,我会让你知道,不该知道的,你一个字也别问。”

    “义父……”

    陆峥悠悠拍拍陆雁书的肩膀:“这才对嘛,至少你还喊我一声义父,既然我是你的义父,那你只需知道,我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你好,我没有告诉你和亲的人是陈时雨,那你也别多嘴一问,你需要做的,只是将她送至漠北即可。”

    陆雁书还是喃喃道:“可是她并非宗室女啊……”

    “这不重要,她现在是我大汉的公主!”

    陆雁书握紧拳头:“那我陈氏一门……”

    陆峥语重心长:“阿雁,别忘了你现在姓陆。”

    陆雁书知道结局已经无可挽回,闭了闭眼睛:“将军,下官知晓了,定遵循将军意思办事,不会在逾越半步。”

    “这才对嘛,阿雁,记住我一直对你说过的话。”

    “是!”

    陆峥将将才画好的地图递给了陆雁书:“按着这个路线走。”

    陆雁书接下地图,看大将军已经将和亲所行之路画出,便是连何时休整在那个驿站都标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陆雁书知道结局已经无法改变,自己多说无益,将地图收进怀里。

    拱了拱手,退出营帐。

    出了营帐后反倒是被风吹的清醒了一点。

    她慢慢的踱步在回去的路上,心里想大将军经常给她说什么呢?

    幼时的她不懂,可等她经历了一场一场的生死,她渐渐明白了。

    他说:阿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只有成为最利的剑,才能伤人……

    阿雁,只有成为最利的剑,才能伤人……

    阿雁,只有成为最利的剑,才能伤人……

    她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要成为最有用的人,她要成为强者……

    …………

    陈时雨站在帐中环顾四周,这里虽然简易,但是一应物品倒是俱全,置办的温馨舒适,像个女子闺房一般,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倒不像军营那般冰冷。

    侍女在屏风后头检查案几床榻,左边铺了兽皮地毯的地方安置了一个高台镜,陈时雨慢慢的走了过去,辑坐下来。

    对着镜子卸头上的金钗步摇。

    身后的侍女见状,凑上前来帮忙。

    陈时雨拒绝道:“这一路多劳姑姑照拂,想必姑姑也是身心俱疲,这里不用姑姑伺候了,姑姑去歇着吧。”

    侍女年方三十,是宫中教习规矩的老宫女,不像陈时雨,眼里已经没有了对外界的一切好奇,但是从这一路以来的片段交谈中可以看出,她并不情愿去漠北和亲。

    她也辑坐在陈时雨的后面,手脚麻利的拆除了她发髻后头未能解下的一个金叶步摇,轻置进漆盘里。

    “公主折杀奴婢了,伺候公主是奴婢的本分。”

    陈时雨不好再说,只是任由侍女拆散发髻,后又开始解身上着了的繁杂服饰。

    她愣愣的对着镜子发呆,脑子里全是那一双眼睛……

    这时初月掀帘进来,她才猛地惊醒:“初月,可是问到什么了?”

    初月是陈时雨家生子奴婢,自幼相伴,自陈家没落以后,也并未离开陈家,反倒是与陈时雨姐妹相称,这次和亲漠北,更是义无反顾的跟随。

    初月看了侍女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陈时雨这才反应过来,顺手捋了一下拆散的发髻。

    侍女问道:“公主差人在军中打问什么去了?”

    时雨故作为难,轻轻皱了一下眉头道:“时雨饿了,让初月去问问军中何时给我们送些饭食。”

    侍女听了,“扑哧”笑出声来:“没想到公主还是一直贪嘴的猫,军中军纪严明,自是到了时辰才送。”

    时雨捋着胸前的一缕发丝,似很难过的娇声道:“那好吧,可是我是真的很饿,初月年纪小,不好意思张嘴去问,姑姑可不可以帮我们去问问嘛。”

    侍女抿着嘴一笑:“好好好,我去问问去,公主且等着。”

    说罢,起身出去了。

    陈时雨慌忙站了起来,拉着初月的手问道:“怎么样?问到什么了?”

    初月往身后看了一眼,见侍女已经出了营帐,这才凑到陈时雨耳边小声说道:“应该不是,我问过巡逻的士兵了,那人名唤陆雁书,是军中的校尉,一直生活在朔方,月余前将封了虎贲军的昭武将军……”

    陈时雨失望的低着头,慢慢走到屏风后的卧榻上坐着。

    那人虽然赤巾蒙面,可那双眼睛……

    怎么会错。

    她对着初月道:“这次是她送我们去漠北是吗?”

    初月点了点头:“正是。”

    陈时雨心里想道:“那倒有机会可以看到她的真实面目。”

    ………………

    翌日,天将将大亮,秋风裹挟着黄沙遮蔽天日,隐约可见远处将将漫过山头的红日,也在着一片昏黄的苍茫间失了锋利。

    汉军严正以待,军旗林立,号角阵阵。

    匈奴百余骑兵越过疏勒河,进入汉军阵地的时候,仪式才算正式开始。

    让陆雁书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去漠北的人居然是不靠谱的赫连渊。

    二人并肩而立,高大的赫连渊站在陆雁书身侧,映衬的陆雁书更是娇小,赫连渊高高的仰着头,目不斜视。

    须臾 ,才去瞟矮他半截的陆雁书,却没想到与陆雁书正在打量他的眼神一撞。

    赫连渊虎躯一震,感觉陆雁书的视线像是毒蛇一般,从他的脖颈向上,一直蔓延到脸颊,所过之处,都是火辣辣的烫。

    自从上次被陆雁书拒绝过后,赫连渊便很有志气的不再找陆雁书。

    他将真心巴巴的捧给陆雁书,但是她不在乎,甚至弃之如敝履,赫连渊是真的被伤到了,这是他头一遭喜欢一个女人……

    他狠了狠心,不再畏惧陆雁书的打量,就这样,二人之间,一个高高的向下睨着,一个仰头向上瞧着。

    忽听陆雁书轻轻的笑了一声,闷闷的声音从面巾后头传来:“这身装扮不错!”

    赫连渊一愣,心尖一涨,慢慢的将视线挪了开来。

    他是昨天才知晓的汉朝居然派人和亲的事情,当他知道送亲的军团是陆雁书带领时,撒泼打滚的要求右贤王让自己去匈奴,命其名曰:好久没有见阿爹阿娘了,想他们了要回去看看去。

    赫连渊压下想翘起的嘴唇,他作为匈奴人,此次送和亲使团前去漠北,自是要尽地主之谊。

    所以此次,他穿了匈奴最庄严的服饰,还仔细的梳洗打扮了一番,没想到陆雁书居然注意到了,还夸他好看。

    赫连渊内心窃喜,他好想咧着牙对陆雁书笑,然后开心的问她:“你喜欢我穿成这样嘛?那我以后天天这样穿给你看。”

    又一想陆雁书那天拒绝他时那冷酷又无情的样子,心又硬了,她不是说了嘛,“她不喜欢他,让他离她远一点。”

    赫连渊高高扬起的脑袋耷拉下来,他难过的抿了抿嘴唇,忽然脑子响起赫连耀和谁的话。

    内心赞同:“陆雁书就是一个狼心似铁的女人。”

    她对自己总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决绝的说离自己远点的是她,夸他好看的又是她,让他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赫连渊内心天人交战,连仪式什么时候结束了都不知道,反正无所谓,汉人最注重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他最不喜欢。

    礼乐又起,所有人都举起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有赫连渊一人呆呆的站着。

    “想什么呢?”

    赫连渊听到陆雁书问他,低头去看。

    陆雁书抬了抬空碗,示意大家都已经喝完酒了,就他自己一人,一会笑,一会怒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赫连渊反应过来,慌忙仰头喝酒,被呛的一声一声的咳嗽。

    陆雁书轻笑,赫连渊耳尖,又听到了,他幽怨的看了一眼陆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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