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谳捂着嘴咳嗽的厉害,后退了几步,裹紧了银白狐裘,沈歌便也跟着退了几步。
“我确有此怀疑,二来,既然敌人选用火攻,其实本不必要将将军支走。”裴谳看向那烟气漫天的将军府,继续说道:“放入迷烟,用这熊熊烈火将你我二人一同烧了不是更好?”
沈歌眉头皱得更紧,“不错,这说明,此人只想杀了殿下!却不想杀我?”
沈歌同样望向那场大火,热浪扑面,她却内心寒凉,“也许是怕我将殿下从火里救出来呢?”
“将军的肉身又怎么和火对抗?何况这群人放火前还丢入了迷烟。”
“所以,我这军中,当真出了内鬼?”沈歌捏紧了拳头,的确,裴谳说的对,能如此了解的这么多事的,想出这等方法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沈歌只觉得头疼欲裂,脑海中反复浮现着军中的一张张面孔,但究竟是谁,又没什么头绪。
“若将军信得过我,我愿意助将军揪出此人,连根拔除。”裴谳掏出腰间药瓶,将瓶里的药倒出,吃了一粒,才压制住了不休止的咳嗽。
“我自己军中的内鬼,我自己来找!”沈歌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只觉得毛骨悚然,满眼怒火,原来裴谳白日里所言,只是其一竟是这意思吗?
“找内鬼不急,但不如现下将军还是先去寻副将吧,此处有我看着。”裴谳打断了沈歌的思绪,指了指沈歌来时的方向。
“敌人派来的是死士,估计不会只有这一波。林姝她一把长剑使得出神入化,于战场上可以一当百!就算面对那些死士也是当仁不让!”
“何况,赵辇也在寻,他的谋略也不在军师之下,而且长枪之术师承中原赵氏一脉,有他在我也安心。”
“殿下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现在手无寸铁,真再遇上刺杀,此处可比林副将可危险得多,我留在此处。”
“有劳将军了。”裴谳没有拒绝。
沈歌没等裴谳说完,就起身捧起一桶水冲向了将军府内,冲向她那屋的方向,保护裴谳却是必要,信任两位将军也是实话,但她没说的是,她新得的聘礼还堆在府里,还有从四海搜罗的武器!
“将军!”裴谳皱着眉头看着沈歌冲了进去,“你的聘礼我已经让人取出来了……”
后一句话终究是慢了一步。
大火烧了近一个时辰,才在众人协力之下给灭掉,似乎死士也没有下一波进攻的意图。
裴谳的侍卫移山早为他搬了张梨木椅子,裴谳就坐在大门已经燃尽,只剩下两个石狮子的将军府门口对面,一身银白狐裘未染尘埃,而他身侧,沈歌一身烧焦了的盔甲,脸颊也被烟灰熏得一片乌黑,发丝被火撩得曲卷,只剩一双眼睛还算明亮,却也因为疲惫直直盯着前方。
沈歌身边也有椅子,可她只是一只胳膊抱着一把火里抢出来的一堆长枪、长剑,一只胳膊搭在椅子上面,坐在地上,和身侧的裴谳中间仿佛有道屏障,两人身处的仿佛是两个世界。
“将军怎么不坐在椅子上?”裴谳忍不住开口询问。
“身上太脏,您这椅子太贵重,我怕弄坏了。”沈歌盘腿坐在地上,看向裴谳,但想到这金贵的摄政王恐怕没了个正经住处,她叹了口气,“殿下,这几日怕是要委屈你去住店了。”
“那将军呢?要住在何处?”裴谳伸手接过侍卫准备的水递给了沈歌一杯。
沈歌接过后一饮而尽,“我去军营,家当一烧而尽,我可没什么钱住店。”
看着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说不心疼是假的,院子里有她的菜园,书房里收藏着有她的许多兵书,却也因为易燃,现在怕是都所剩无几,虽然裴谳倒是好心将她那些聘礼抢了出来,可她偌大府宅想要修理,得不少钱。
至于新的府邸,那里只是摄政王府却不再是将军府了,她肯定要修的。
“我明日会雇人重建将军府。”
沈歌朦胧间听到了裴谳的话,抬眼看过去。
“这场大火因我而起,重建由我来负责。”
她竟因为此话觉得有些动容,但又觉得这位摄政王当真是活得太累了,“殿下,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何会想向陛下提亲娶我?”
“你本可以在京都呼风唤雨,本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以你的谋略手段,雄图大志,怎么会想来这北境!”沈歌长叹了一口气。
“你的病也该在京都那等温和地方养着,不是在这寒冷北境受冻。”
“就算真如诸葛瑾所言,你是怕自己功高震主,才避来了北境,但以你的谋略,也不该给自己安排到了我这。”
沈歌回头,只看见裴谳那张白玉似的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吧,朔野就是如此,是个每日里觉都不能睡踏实的地方,尤其殿下现在还招惹上了大麻烦。”
“我喜欢此地。”裴谳看着那冒着浓烟的将军府,打断了沈歌的话,缓缓说道。
沈歌不解地看着裴谳。“都差点被人杀了,还喜欢?”
“边关与京都不同,京都虽好,但不过是樊笼,边关虽险,却是一整片任意闯荡的江湖。”
“这里很好。”裴谳甚至在这一日里学会了如何去笑。
“我与别人打赌,赌你待不过一月就会走,怕是要输了。”沈歌听闻此言,叹了口气,她和诸葛瑾那日打赌,输的人要帮对方值一个月的夜!
“将军赌了什么?”裴谳笑了笑,“若是赌的大,我也可为将军演场戏。”
“真的?”沈歌听闻从地上一骨碌爬起,但随后又神情暗淡下来,“殿下如今可是匈奴那边的红人,是阿那如的眼中钉肉中刺,真出了朔野,不一定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想取了殿下首级去匈奴那边邀功。”
“殿下还是好生待着吧。”沈歌叹了口气。“不过是值一个月的夜,我受得住。”
“既是这种赌约,那殿下还是愿赌服输吧,恕裴某直言,以殿下的直爽性子,可不太适合与别人打赌。”裴谳起身,轻咳了几声,“火势暂灭,暂时无事,我已经定好了酒楼,将军不如同去吧,费用我出。”
“我这几日吃住皆在军营,殿下还是省些钱吧,我就不去酒楼了。”沈歌摆了摆手,裴谳一句不适合打赌,倒是说的她一肚子气却憋在了心里,更原来这人早就定了酒楼,何须她操心,“殿下要住在哪家酒楼?”
“那也让我猜猜。”沈歌冷笑了一声,“以殿下这等金贵之人,必然是去朔野最有名的忘川楼?一晚上就要一两银子的地。”
“将军猜得不错,据说他家的汉式菜样是最丰盛的,所以才选。”
“我回去马上就安排一队过去保护殿下。”沈歌迷迷糊糊地行了个军礼。
裴谳愣住了神,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行军礼,但却是第一位女子对他行军礼。
“谢将军。”
裴谳朝着沈歌点了点头。
他本就不欲娶妻,也无心开枝散叶,若有一日,沈歌找到了真正的心仪之人,他就选择退位让贤。
他也能觉察出沈歌与他近日来相敬如宾,虽有些许情意却不是爱意,他们之间的联姻,本就是互相成全,如此刚好。
裴谳先行,沈歌则在他背后瞪了下眼睛,朝着他的背影踢了几脚,全然不顾身后属下的眼神。
“还说我不该和人赌?拐着弯的骂我愚笨呗。”沈歌小声嘟囔,一脚踢飞了身边一个烧焦的木屑。
“你个身娇体弱连个女人都打不过的病秧子!药罐子!空有个脑子罢了!不,脑子都没有!”
骂够了,沈歌才回身,大手一挥,“走!回军营!”
军营里,赵辇和林姝都已经回来了。
林姝受了些伤,所带的五十人亡了十一人,其余也基本上都挂了彩。
“昨晚,我同那位来求助的老爷子一起走,谁知道,刚拐进那巷子,那老爷子竟然嗖的一下就窜上了墙!”林姝与沈歌讲的眉飞色舞。
“将军能想象到吗?前一秒那人还佝偻着背,后一秒,那人就窜墙上去了!”
“我登时觉得不对,大喊了一声撤退!话音未落啊,那墙上早就布下了机关,淬着的毒的箭密密麻麻就射了过来!我举起剑就开始挡,可是挡得住左面挡不住右面啊,队里到处都是惨叫。我也身中了一箭。”林姝指了指自己左臂伤口。
“后来马上就要支撑不住,好在那箭雨也停了,我却又因为箭上的毒晕过去了。”
“哎!”林姝叹了口气,“这十一个弟兄也都是在这没的,有的被箭刺中的要害。”
“醒来我就被绑着进了一个粮仓,直到老赵来救我。”林姝又叹了口气,“怪我,将军,年轻男子和那老头我都没分清!现在回想,昨日那老头那脚步有力,胳膊也粗实,我却一点都没怀疑!”
“没事,是敌人狡诈。”沈歌拍了拍林姝的肩膀。
她望向了那十一人的尸体,诸葛瑾已经找了高僧来为他们祈福。
她只是想到了裴谳的话,内鬼二字简直是像她心里的一根尖刺,致使她如今看向军里的每个人,都带着怀疑。
无论是林姝,赵辇,还是其他的参将,上将,中将……甚至是诸葛瑾每个人都有嫌疑。
加上敌人竟然能杀林姝却未杀,更让她确信了裴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