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相学中,眼白露出过多,被视为凶相,与之匹配的关键词是偏激、阴险、薄情、狠毒。
解昀乔没办法完全把脸转向骆研心,只能拿眼睛斜她,黑色的眼珠上半部分藏在眼睑里,偏在眼角,露出大片布满血丝的巩膜。
这样的眼神,在刚做了亏心事的骆研心看来格外恐怖,她觉得解昀乔肯定把她的作案过程看得一清二楚了。
救护车抵达之前,解昀乔就已经脱离了危险,但还是被送去了医院,因为像他这样脆弱的小身板,雾化能起到的作用只是暂时缓解,等这阵过去了,绝大概率会复发。
在医院的VIP单间里,病号戴上氧气面罩,扎了吊针,被一大伙人围着,慰问结束,钟沁和公婆二人有来有往分析了一下孩子这次哮喘紧急发作的原因,并没有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陷入沉默后,钟沁突然把视线放在了骆明辉身上:“骆师傅,事情发生得很紧急,我跟研心两个人手忙脚乱的,不小心把你送的那只葫芦摔碎了,不好意思,你也不要怪研心。”
骆明辉转头看了眼自家闺女,听钟沁这话的意思,打碎翡翠葫芦的罪魁祸首恐怕只有骆研心一个人,但他表面还是不动声色:“没事没事,人没事就好,碎碎平安。”
骆研心的脸又烧成了猴屁股,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快钻进肉里,她觉得钟沁没必要说,就当没发生过,不会有人在意的。
但钟沁可不这么想,她叫骆研心去帮忙切水果,这段短短的时间接触下来,看出这孩子有点“笨”,是个老实内敛的,肯定会一五一十把真实情况告诉父母,倒不如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先发制人”。
骆明辉低头悄声问骆研心:“放哪了?”
骆研心拽了拽骆明辉的衣服,给他使眼色,意思出去说,骆明辉用“不打扰病人休息”的借口,拎着老婆孩子离开病房。
走廊上,瞿萍萍刚责备了一句,骆研心就从裤兜里把完好无损的翡翠葫芦给掏出来了。
骆明辉接过去上下左右检查了一通,连道划痕都不见,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回事,完璧归赵了还?”
骆研心解释道:“就是戴上这块东西才发作的,不能戴,我骗那个阿姨摔碎掉了。”
瞿萍萍一脸觉得匪夷所思:“你想象力太丰富了,那个哥哥本来就身体不好,碰巧而已。”
骆研心挺起了胸脯,几乎要豪迈地拍两下做保证:“真的是因为这块翡翠,那个哥哥身体不好是因为被鬼缠上了。”
听到这话,骆明辉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你看到了?”
骆研心点点头。
像骆明辉这一行当的人,通常不会是无神论者,因为倒腾古董难免会接触到从人家祖坟里刨出来的陪葬品,这盗墓已经够遭雷劈的了,奈何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还有胆大包天的喜欢盘死人骨头和尸油,骨头有的是整块的,有的车成念珠,尸油则是装在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
这当中有人命不够硬,被脏东西缠上,找大师画黄符做法事,骆明辉可是亲眼目睹过真实案例的,还认识几个做道士的朋友。
骆明辉沉思了一会儿,低声提醒女儿:“别往外说,解爷爷家里的人也别告诉。”
骆研心疑惑道:“为什么?如果解爷爷知道了,找大师做场法事把鬼赶走,那个哥哥以后就不会生病了呀。”
骆明辉捏着女儿的肩膀,摇了摇头,道:“你年纪还小,没接触过社会,不知道人心险恶,别人的因果,别去干涉。”
瞿萍萍也压着嗓子说话:“我们现在就走,跟解正元讲一下,小孩住医院,我们还好赖在这里?”
骆明辉挠了挠鼻梁,点点头,“东西还放在那边。”
骆研心咬着嘴唇纠结了片刻,突然插嘴:“爸爸,你给冯叔叔打个电话,我有事要问他。”
“你找冯叔叔干嘛?”
骆研心焦急得摇肩膀:“你打嘛。”
冯林生是骆家古玩店隔壁专门卖仿制青铜器的,主要收入来自横店剧组和玩cosplay的小年轻们定制特殊道具的单子。
骆研心打电话给冯林生是为了问他有没有在街道上看到她昨晚扔掉的墨锭,冯林生说没有,骆研心接着问他有没有向隔壁和对街或者环卫工打听过,冯林生还真现场挨个去打听了一遍,最后坚定地回答她:
“没有。”
那也就是说,小浣熊大概率又悄咪咪回来了。
骆研心18岁生日那天第一次见到小浣熊的时候,没有把它当作开启中学生拯救世界时间线的魔法钥匙,而是把它扔了。
然后,第二天,那块墨锭安然无恙地躺在她的书画桌上。
脸皮相当之厚。
挂掉电话,骆明辉开门进去跟解正元告别,骆研心跟在后头,贴着骆明辉的肩膀,探个小脑袋进去,又对上了解昀乔背后那双怨毒的眼睛,一对上视线,它就得意地笑了笑,笑得骆研心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回到解家的客房,骆研心打开放行李的小背包,果然,那块墨锭就藏在包里,她嘟囔了一句,墨锭就变成小浣熊从包里跳了出来,它说:“无论多远,我都会回到你身边的。”
骆研心一脸嫌弃:“你偶像剧看多了。”
“你现在需要我了。”
“不需要。”
“你需要我。”
骆研心把墨灵塞回包里,听到瞿萍萍在喊她,就出去了,上了车,往家返。
骆研心坐在后座,一路心事重重,手机都刷不动,掰自己的手指玩,直到上了高速,才开口:“救护车来之前,人已经缓过来了,还要送医院观察,哮喘这么可怕吗?”
骆明辉瞥了眼后视镜,回道:“人不呼吸就会死,你说可不可怕?”
“还会发作?他心脏也不好,万一……”骆研心抿紧了嘴唇不敢再说下去,心脏砰砰直跳,响得像打鼓,她回想起那个奇怪的微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么关心,你看上人家了?”副驾驶上的瞿萍萍很毁气氛地插嘴,朝后座露出八卦的微笑,“相貌是蛮好的,白白净净,就是……”缺德的话没说,又把脸转回去了。
“没有。”骆研心嘴噘得能挂毛巾,提起这个,她就想起了那个拒绝她告白的男同学,搞了两年暧昧,她一直在等对方告白,结果拖到毕业,逼得她来开这个口。都说女追男隔层纱,结果暧昧到周围同学都会起哄的份上,还是告白失败了,不光如此,对方拒绝后还笑了笑,骆研心从那个笑容里只读出嘲讽的意味,感觉自己被人耍了。
都过去了,反正将来都不会念同一座大学,可能就此形同陌路了,骆研心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再去想,打开背包,想找点小零食吃,翻了一通,发现墨锭不见了。
什么情况?
之前都是追着她跑的,现在怎么自己开溜了?
“爸爸。”骆研心抱住背包,捏得两手心都是汗,心跳又开始加速,“我有件东西好像落在解爷爷那里了。”
瞿萍萍啧了一声:“都上高速了,丢三落四,什么东西,很重要吗?让你爸打个电话叫解爷爷收起来,下次你爸再过去给你带回来。”
“不行。”
骆明辉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拔下来,解开指纹锁递给老婆:“打个电话问下。”
瞿萍萍点进电话簿翻阅:“哪个,有座机没有?人估计还在医院。”
骆明辉倒是没有解家的座机号码,他都是直接和解正元联系的:“你给解正元打。”
瞿萍萍找到解正元的号码拨过去,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打通,意料之外,是个年轻女人接的电话,女人的嗓音有点发抖,瞿萍萍很快听出来,这是解正元的儿媳钟沁,钟沁说她儿子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她公公吓得血压飙升晕过去了。
骆研心听到这个消息,也差点吓晕过去。
已经上了高速,只能继续往前开,找最近的路线下收费站再调头。
半途骆研心总算恢复过来点理智,冲她爸喊道:“先去解爷爷家,我有东西要拿。”
瞿萍萍骂她:“都什么时候了,先去医院,你到底什么东西忘了,也不讲,等下再去拿。”
“我有办法可以救人,这件事都是因为那块翡翠葫芦,解爷爷的孙子要是死了,我们的良心能安吗?”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医生。”
骆研心把墨灵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说完车内一点动静都没有,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瞿萍萍觉得不可思议、不可置信:“你是不是高考之前没休息好,把梦跟现实搞混了?”
骆研心又解释了昨晚在电话里哭着胡言乱语的原因,她还想着诚心默念“我需要你”,墨灵就会重新回到她的背包里,这就是绝佳的证据,可惜墨灵是追妻火葬场的实践者,一次次伤它伤透了心,就要骆研心努努力主动去把它追回来了。
无论如何,骆明辉还是先把车开到了解宅,骆研心拿上墨锭,由管家带着去书房借来文房四宝另三样,驾车去往医院。
确认解昀乔还在ICU抢救,骆研心找了块休息区角落空地,把纸铺在地上,一切准备就绪,深呼吸几口气,闭上眼睛回忆解昀乔背后那只怨灵的样貌。
墨灵插嘴道:“你就见了他一面,记得请吗?”
骆研心有点不耐烦:“别吵。”
她将五感全部屏蔽,专注回忆画面,解昀乔和他背后的那只鬼始终同步出现,无法分割,这不难,只画他背后那一部分就够了,最重要的,是容貌。
骆研心回忆完就开始下笔,她满打满算学了十三年的画,对图案的记忆能力远超过一般人,瞿萍萍曾经说过,要是骆研心对文字和数字的记忆力能有对图案的敏感度一半强,无需艺考赋分,也能轻轻松松考上清华北大。
一场驱鬼的法事一个钟头打底,骆研心收鬼的时间也要一个钟头。
收尾的时候,窗外整片天空都被落日烧成红色。
骆研心把画揭起,赶到ICU门口,她现在又面临一个问题,该怎么进去?
“快进去啊。”墨灵揪她的衣服。
骆研心皱眉:“你不是人你不知道,重症监护室一般人不能进去。”
“早说啊。”墨灵蹦出这三个字,画突然从骆研心手中滑出,腾在半空,往ICU大门门缝里钻了进去,很快,又钻了出来,飘回骆研心手上。
瞿萍萍和骆明辉这下总算相信墨灵的存在了。
旁边等待的家属们有的看到了,有的没留心,其中看到的人面对这种超自然的现象也只是看着,惊讶之前,首先怀疑自己眼花,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了,他们来不及确认。
“滴————”
下一秒,刚放松下来的骆研心就听到了尖锐的,表示心跳停止的警报声,心不由得重新揪了起来,紧接着,她看到撕心裂肺地喊叫着的钟沁被护士推出门外。
骆研心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摔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