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他说什么?他会……离开她?

    秋露白第一次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那个熟悉的白衣少年。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习惯了身后跟着一人,知她心意,解她烦忧,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回头,都会对上一张笑意灿烂的脸。

    她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这种……他会离开自己的可能。

    甚至于,从未收过他这个徒儿?

    心中某处骤然一空,而后没来由被一股无名火填满,他就是这么看她的,觉得她可以像丢掉一件物品一样,就这样随意地把他抛开?

    可人不是东西,往日那些点滴早已深深刻入她的记忆中,无论如何也剜不去。

    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过?

    秋露白死死盯着江乘雪那双眼睛,拼尽全力想从中找出一丝演戏的痕迹。

    可是没有。

    对方神情认真,那双乌黑清透的桃花眸毫无回避地对上她的,就这样一眨不眨看着她——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她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你不能走。”

    “嗯?”江乘雪微微一怔,而后笑了起来,“师尊是想,亲手杀了我吗?”

    他笑吟吟地看向她腰间从不离身的潮音剑,缓缓开口:“师尊光风霁月,眼里自然揉不得沙子,能死在师尊剑下,我也算不枉此生。”

    秋露白被他看得后退半步,眼前江乘雪的身影忽地与沙海幻境中那个“江乘雪”完全重合,都是同样明艳的笑容,都同样向她索求一死。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那不愿触碰的回忆甩出脑中,而后,郑重道:“江乘雪,我没有怪你,更不是要让你去死。”

    见对方一顿,她又接道:“那人固然因你而死,但这并非你的本意。你说的失控或许与你识海中的封印有关,我会查清此事,让你不再受人所制。”

    “我相信,我所认识的江乘雪,不会愿意做出这种事。”秋露白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比起他做了什么,她更在意的是,他为何做出此事。

    更何况江乘雪所看到的也不过事之一面,仔细想来,此事仍有颇多疑点,譬如他为何突然失控,又为何在误杀流浪汉的一周后恢复如初,这背后是否有人刻意干涉?

    她到底虚长他百岁,修真界那些下三滥的伎俩也见过不少,若是有心,控制一个十三岁的凡人少年在无意中杀人倒也不难。

    若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让江乘雪以命偿命,反倒遂了背后之人的愿。

    为人师尊,本就应为徒儿扫清那些明里暗里的麻烦,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私心也好,责任也罢,既已分不清,那便不用再分了,无论如何,她想要的结果只有一个。

    “所以,阿雪,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话音落下,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极鼓噪的,一下,又一下,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而床边那人极轻地笑了一声,眸中倒映着细碎光芒,分不清是红烛的火光,还是窗边洒入的天光:“即使是这样的我,您也愿意接受吗?”

    一袭白衣的少年脊背挺直,身形被那身宽大的衣袍衬得有些单薄,一双眼睛自下而上,望着立在床前的她。

    在初见的那个昏暗山洞里,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也是这样,以同样的姿态抬头看着她,问她能不能带他回家。

    但不同的是,此刻的江乘雪褪去了外表那层晶莹剔透的糖壳,所剩下,不过一颗心而已。

    一颗在泥地里滚了一圈的心。

    像是糖葫芦串里的山楂一样,在咬下第一口前,无人知道品尝到的会是苦涩,还是酸甜。

    秋露白怔住了,良久,才出声道:“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的。”

    那便由她来做这个品尝者。

    一股朦朦胧胧的情绪冲上心头,秋露白闭了闭眼,抬眸,将心中所想尽数出口:“因为你是江乘雪,是我的徒儿。”

    说罢,她轻舒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先前那些压在心间的东西在此刻一齐消失,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舒畅。

    她目光落在江乘雪脸上,捉到他眸中闪过的一丝怔愣,而后,耳边响起少年微微发闷的声音:

    “那我可以,把自己交给您吗?”

    江乘雪眼睫轻颤,嘴角抿作一条直线,床边袖口处衣料霎时多了几道褶皱。

    秋露白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在一向从容自若的徒儿身上,看出了几分紧张。

    她还未作答,就听他又道:“我将全部的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您,由您来牵住锁链的另一头,这样……可好?”

    他支在床沿的手臂向上抬起,掌心扣住了她的手腕,力度却是极轻的,就像只是为了确认她的存在。

    对方手心的热度透过衣料传到她的皮肤上,秋露白任他牵着,双目与他对视,柔声道:“好。”

    既已做出选择,她会负责到底,无论他往后做出什么,其中都有她的一份。

    她会是他的共犯。

    “那师尊可要……好好看着我呀。”江乘雪朝她扬起一个清浅的笑,眼尾微微下弯,勾连起那颗墨色泪痣。

    孩子气的、半开玩笑的话语,伴着那双点漆瞳眸一起,凝固在此刻。

    “嗯。”她只回了一字。

    窗外天光大盛,灿阳自窗楹洒入,照在屋内一站一坐的二人身上,沿着周身轮廓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天已大亮。

    秋露白回头望了眼窗外,海面波光粼粼,被间或拂过的海风带起层层褶皱,溅起的浪花拍在灵舟舷板上,嗵嗵声回响在甲板上空。

    甲板舷栏处已围满了船客,他们一齐望向灵舟正前方,喧嚷声不绝于耳,似乎在她视线所不及处有什么东西正悄然出世。

    “阿雪,若你休息好了的话,随我去甲板看看吧。”秋露白转头道,“灵舟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或许与我们要寻的水灵精华有关。”

    “好。”江乘雪应道,右手仍旧牵在她手腕上。

    *

    灵舟第二层,甲板。

    二人走上甲板时,围观的船客几乎多了一倍,甲板上满是前来看热闹的船客,偌大的甲板几乎被来客挤得水泄不通,后来者仍不断向船头处挤近。

    “都让开都让开,挤到本公子了要你好看!”

    “瓜子蜜饯灵泉水,特价仅售三灵石一份!”

    “你们看那里,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秋露白二人没往人群中挤,挑了处人流稀少的角落站定,而后放开神识向船头处探去。

    元婴修士的神识可扩散至方圆百里,随着她神识范围不断扩大,前方海面情况清晰浮现在脑海中。

    船体正前方数十里处,碧波荡漾的海面下方突然现出一大团阴影,阴影见不到任何游动的鱼类,就连原本盘旋于海面上方的海鸟群都逃也似地向外飞开,霎时从海上到海下皆是一空,目之所及,只有那团阴影不断向外扩张。

    阴影扩张至他们船体一半大时,那处海面上的浪花突然静止下来,而其正上方的天空肉眼可见暗了下来,瞬间从万里无云的苍蓝变作死一般的灰黑。

    乌云在天空中聚集,所聚成的云团中不时爆出几道闪电般的雷光,道道自空中向下劈去,很快钻入海面之下消失无踪。

    “轰隆——”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阴影处的海面骤然破开,一条近十丈宽的紫红色的物体从海底飞速向上伸展,船上之人只能捕捉到它行动时模糊的残影。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甲板上有人失声惊道。

    下一刻,众人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紫红之物先是不断向上延伸,在几乎触到云层之时忽然调转方向,向着灵舟的方向横冲而来,近了,众人才看清那是一条海生灵兽的触足

    ——遍布着无数吸盘的、几乎与灵舟一样宽的触足,正以闪电般的速度向着灵舟冲来。

    “快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甲板上瞬间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嚎声一时四起,众人争先恐后地向着甲板出口挤去,生怕慢了一步就要命丧海中。

    “师尊!我们……”一片混乱中,江乘雪侧首看向她,在对上她双眼的那刹止住了未完之语。

    她要留下。

    “那东西目标明确,就是冲着灵舟来的,逃跑不是办法,做好迎战准备。”秋露白快速道,抽出了腰侧潮音剑。

    先前凑热闹的人群顷刻间消散一空,甲板上只余几名像她一样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修士,皆面色严肃地盯着海上那条速度分毫不减的触足。

    秋露白粗略扫过,发现甲板上除了他们二人外,苍溟宗少主池沐阳也在其中,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他偏过头来,向她绽开一笑。

    秋露白移开视线,却在船头右前侧看见了一道意想不到的人影,那人背对着她,身着朱红暗花丝绸长衫,外罩石青素缎银鼠褂,一身商人派头——是她在船宴厅遇见的那名女子。

    她怎么也在这里?

    秋露白暗自惊疑,又见那人面朝触足方向,脚步不移、沉静自若,应是有一技傍身,这才打消了上前提醒的念头。

    时间紧迫,秋露白无暇顾及他人太多,她从乾坤袋中掏出两颗避水珠,一颗佩在自己身上,另一颗连同符箓防具一起塞给江乘雪,道:“那东西实力不详,待会我不一定能时刻护着你,你自己多注意些。”

    江乘雪自然收下,道:“师尊打算从哪里下手?”

    秋露白看着转瞬已近在咫尺的紫红触足,轻功一跃飞至舷栏边,落了一句:“见招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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