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单身女性,没有有势力的靠山庇护却拥有一大笔法律难以保障的财产,这可不是一件安全的事。
尤其是在继承法倾向于保护男性利益的英国,要合法的继承伯爵的全部财产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好在劳伦斯伯爵的财产种类分散,即使只能继承其中的一部分,也足以宽裕的度过后半生。海瑟尔对完整的继承那份巨额的财产并没有非常强烈的执着。
海瑟尔告诉加德纳夫妇:“你们也知道,当年我们结婚前伯爵就在英国生活过几年,他在伦敦和兰开夏郡的几家私人银行都存有现金,并且持有一些票据。走之前我就翻出了劳伦斯先生的账簿,这些加起来大概就有十万英镑左右。”
加德纳家虽是商户,但加德纳太太没有经手过太多现金。
听了海瑟尔的话,一贯镇静得体的她都难得浮现出惊讶的面色。这笔钱对于没有贵族身份的普通人家显然是一笔巨款。
加德纳先生是生意人,他善于钻研,对钱财和法律都有更深刻的了解。
他思索片刻后说:“存在银行的钱应该不是问题。英国的继承法虽然对女性过于残忍,以至于我们可怜的姐姐和几个侄女无法继承到她们丈夫和父亲的遗产,但那主要是针对土地和庄园之类的不动产。”
海瑟尔点点头:“管家詹森先生也去打听过,遗孀一般是能继承全部的家用物品和大部分动产的,如果有遗嘱办起来就很快了,可惜劳伦斯伯爵没有立任何遗嘱。好在还有不少可以变卖的藏品,大的家具和油画不好携带,带回来的都是珠宝、珍惜标本、藏书和一些看起来很精巧的机械物件,听说一块法国制表大师宝玑制作的怀表就值四位数。”
加德纳太太想起那些箱子现在的位置:“哦上帝,这么值钱的箱子你当时似乎让佣人搬到了仓库里,这些天也没人过问。”
海瑟尔安慰嫂子:“这不是什么问题,格瑞斯。放在仓库里的箱子装的都是些不容易坏的东西,那个标签上写着美洲大陆花卉种子的包裹我放在我房间里了!”
加德纳太太显然并没有获得多少安慰,一想到那些红宝石绿宝石被放在装小麦的袋子上她就觉得心脏跳的有点快。
加德纳先生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装粮食和货物的仓库专门加固了房顶,这个季节的伦敦也不潮湿,为了防虫蚁那里打扫的很干净,那些灰扑扑的箱子放在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不过,”他补充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律师。一来可以争取尽快拿到银行里的那笔钱,以免夜长梦多。另一方面有了法律上的证明也可以把最贵重的那些藏品存放在私人银行或者委托律师保管。这条街毕竟不是贵族街区,人来人往放久了总是不够稳妥。”
“可是怎么找到一位靠谱又有本事的律师呢?”海瑟尔也是才知道十九世纪可没有什么对公众开放的律师事务所。
加德纳先生说:“我之前打过交道的律师基本都是商业阶层的律师,对于这种贵族遗产的问题恐怕没有经验。但是有一位姓威斯丁的先生可能能够帮到我们。这位先生目前在伦敦最高法院旁听学习,虽然还不是独立律师,但主攻的方向确实是贵族财产事务。我之前偶然帮过他家人一个小忙,这位先生应该会愿意帮助我们的。”
加德纳太太和海瑟尔都对初出茅庐的实习律师先生表示怀疑。
加德纳先生解释道:“即使他无法处理,至少他能给我们些建议和方向。听说他家境一般,却有一位非常有地位的亲戚,而且他很爱交际、朋友众多,这种人总会有一些有本事的朋友的。或许真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朋友,能帮海瑟尔拿到劳伦斯伯爵在兰开夏郡的庄园,那可就太好不过了。”
海瑟尔想到那些土地和庄园的地契,要是它们不会变成废纸确实是天降横财了,急忙说:“那就请哥哥帮忙联系威斯丁律师,我亲自上门拜访他。”
或许是哥哥确实帮到了那位律师先生大忙,又或许是他本就是一个乐于助人的绅士,仅仅一天后,那位先生就寄来了口信,约定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接受海瑟尔的上门咨询。
接到消息的时候,海瑟尔正和加德纳太太为收拾去朗伯恩的行李忙得团团转。蕾娜和詹森先生都被派出去购置接下来几个月乡村生活的必要物品,加德纳家的女仆们也被安排了各自的任务。
作为一位摸爬滚打十二年、理当能够独当一面的伯爵夫人,海瑟尔婉拒了哥哥嫂子的陪伴,决定按捺着心中的胆怯代表劳伦斯家族独自带着随从去见律师。
海瑟尔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畏缩,要拿出潜在雇主的气势来,毕竟哥哥说那位律师是个没有架子、平易近人的先生,父母也并非什么有高贵头衔的贵族,海瑟尔猜他说不定是个勤奋刻苦的小镇做题家,那么自己支付的高额代理费或许能打动这位律师。
然而当海瑟尔站在威斯敏斯特区邦德街那幢黑漆漆的独立高大房子面前的时候,严重怀疑精明的哥哥是否完全搞错了对象。
那是一栋看起来非常阴沉的建筑,仿佛一个站在阴影里高高在上的俯视下方人群的老古板,又或者一座永远不会融化的深灰色冰山,即使在上午明媚阳光的照射下也毫无暖意。
这座房子似乎与这条街上的其他房子隔绝开来了,没有衣着鲜艳的贵族女性在门前上下马车,没有活跃热情的仆从忙碌的进进出出,连常春藤都畏惧此处的氛围,只有墙角稀疏的攀爬着几缕不太明显的绿色。
然而它绝不会因此被认为简陋,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连成一片的深色下处处可见繁复的雕饰,这是一位老牌贵族的房子。
海瑟尔忍不住从手提包里第三次翻出那张写着威斯丁律师地址的字条,以研究法典的态度认真核对眼前的门牌号。
“夫人,如果地址没有问题,那确实就是这里了。”詹森先生低声提醒到:“您已经在这里站了近十分钟了。”
海瑟尔深吸一口气说:“好吧,我只是觉得这栋房子和二十岁出头、热情好客的年轻律师的形象不太符合,而且即使已经到约定时间了也没有门房出来迎客,或许他已经忘了昨天的约定。”
感受到对街已经有人好奇的看过来,海瑟尔只好示意詹森先生先去叫门。
显然詹森先生作为从业时间长达三十年的前贵族管家对这座房子远没有海瑟尔惊讶,他神态从容、礼节周全的和前来应门的门房交谈起来。
海瑟尔深觉自己还是见识太少,要论在上流社会的生活经验,或许身为伯爵夫人贴身女仆的蕾娜都比她厉害,毕竟两周之前她唯一比较了解的一百年前的英国贵族,大概只有唐顿庄园里那一家子了。
等到走进这间屋子,海瑟尔才发现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阴森可怕。
这栋房子从里面看并不沉闷,不临街的那面窗帘打开,光线明亮又不刺眼。所有的家具简洁规整的摆放着,经过的仆人也都训练有素的停下来安静示意。
美中不足的是太过安静,没有孩子的嬉闹声,没有女眷的交谈声,只有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的微不足道的脚步声。
男仆把海瑟尔引到二楼转角处最后一间房间的门口,并且拦住了跟在后面的蕾娜和詹森管家,态度恭敬的又不容置疑的表示自己的主人非常需要安静的环境进行思考。
海瑟尔觉得心里刚刚按压下去的疑惑又砰砰砰的跳出来了,她好像突然变成了准备应聘新工作的面试者,即将在一位资深的面试官面前假装从容的争取自己的权益。
一走进去,海瑟尔就发现那是一个铺满雪白毛绒地毯的书房。
居然是雪白的地毯,这得多难保持清洁啊,幸好今天穿了双全新的鞋子。
海瑟尔赶紧停止乱想,茫然的抬起头找今天的面试官,哦不,律师。
她花了大约五秒和那个一声不吭的先生对上眼神。
他站在临街那面窗子的角落,那个深色的半掩着的窗帘和他的黑色外套几乎融为一体,他就这样安静的、专注的直直看过来。
那无疑是个英俊高大的男人。
他有着一头深棕色的卷发,它们并没有被打理的服服帖帖,也可能是站在窗边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他的五官看起来非常有气势,但是眼睛确是清透的蓝色,像阳光照耀下的大海的颜色。
海瑟尔刚被这个不出声打招呼的古怪先生勾出来的一点怒火,马上就被这湛蓝色的海水浇灭了。
算了,算你长得好看。
海瑟尔迎着男人的目光主动打招呼:“威斯丁先生,我是海瑟尔劳伦斯,很高兴认识您,希望没有打扰您的周末。”
男人面无表情,但海瑟尔总觉得他眼睛里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你好,劳伦斯...夫人。”他弯腰行了个标准的贵族礼,但语气仿佛有点迟疑。
海瑟尔努力微笑等着他继续介绍,不过他似乎不打算介绍一下自己,或者说正在犹豫着要说什么。
海瑟尔只好直接说:“威斯丁先生,我想您可能是忘记了和加德纳先生的约定,或者当时只是随口答应了我哥哥的请求。”
“我真诚的向您道歉,”他离开窗台请海瑟尔坐下,并坐在她的对面:“并且我非常乐意为您解决疑惑。我听说您是为了遗产继承的事来的?”
海瑟尔觉得假以时日对面的这位先生一定能成为不愁客源的大律师,因为他的举止是那样优雅又恰到好处,眼神也给人一种非常真挚的感觉,让人很难不信任他。
于是说:“是的,我确实有些苦恼。我的丈夫劳伦斯爵士在两个月前意外离世,事发突然他没能立下遗嘱。我对英国的继承法一知半解,只想尽可能保留下来他的遗物和一点银行存款维持生计,当然如果能留下一部分土地就再好不过了。”
海瑟尔尝试着扮演一个失去真爱的贵妇,但总觉得律师先生那过于专注的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这一切。
“如果能够得到我应有的财产,我将付给您丰厚的报酬。”她又心虚的补充道:“虽然您看起来可能不太需要。”
“所以,您是要继承丈夫的财产,您的丈夫已经过世了是吗?”
“......是的,先生。”海瑟尔觉得律师先生的关注点似乎有点偏离。
律师先生看起来很满意这个答案,短暂思考后给出了回答:“那没问题了女士,存在银行的财产只需要提供婚姻证明和死亡证明等材料就可以转到您的名下。目前在您自己手上的财物也只需要一些手续就能确保它们的合法性。土地之类的不动产确实有点棘手,不过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能找到一些漏洞。”
他看起来胸有成竹,海瑟尔只用了一秒钟就相信了她。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立刻说:“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早知道就早点咨询律师了,前几天我还偶尔愁的睡不着觉呢。”
对面的男人接着说:“当然,并不是所有律师都能处理您的问题的。要知道继承法的操作空间是很大的,一个没有人脉和能力的普通律师或许最多只能为您保住三分之一的动产。”
“所以,也许整个伦敦城,能为您争取全部财产的律师,不足五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