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冬篇]从我们相遇的一刻起,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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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北之境,人们分辨季节的方法只有计算昼夜的长短。白昼长些,温度便在人的心理作用下稍微温和些。
??至冬近几年越来越冷,以致靠近极北点的冬宫又结上厚厚一层泛着蓝的冰。大伙几乎很难从呼啸的风雪中看清一个人,街上越发稀少的路人无一不是哈着出口成冰的厚重白气,行色匆匆地办事。
??这样的天气,使得这个冰雪国度的人们天生具有一种吃苦耐劳且韧性极强的精神。这样的精神几乎成为此地民族生存至今的箴言,靠言传身教一代代一年年地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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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站在壁炉旁边,用一根小树枝引出一点火焰,随后慢慢走到房间的各个角落,点燃了玻璃罩里的灯芯。
??此处是愚人众内部数得上号的冷清地方,也是大家公认的最不想来的地方之一——第六席执行官斯卡拉姆齐大人的居所,也称为办公室。
??斯卡拉姆齐大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一年365天有330天在出外勤,回冬宫述职或是休整的剩下35天则是所有人谈之色变的噩梦。此人脾气怪得发邪,他不顺心的时候你做什么都会错,一顿阴阳是起步,滚出房间是常态,下深渊和交辞呈夺命二选一是最后通碟。然而更坏的消息是,他几乎就没有顺心的时候。
??众人来来回回已去复顾数次,终于被他扫走了大半,从这片地方被划给他以来,阿加莎可称为职业寿命最长的下属。
??原因也很简单,虽然论品级的确是上下级,但他们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领导和扈从,更像是分管了第六席不同职权的合作者。这位容貌和脾气成反比的战斗工作狂拒绝处理文书工作,需要一个文职人员帮忙——第六席素来文武双全包揽一切能力超群,大家对于他的突然罢工都很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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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别人递过来的社交信,斯卡拉姆齐亲手写下批复:“不会说人话就赶紧回炉重造”。
??直白得令人发指。
??加入愚人众后,阿加莎经常觉得他是在装作不通人情,这样别人打退堂鼓的可能性就会显著提高。
??但是话又说回来,看他这一句比一句尖刻的批复,和别人越退他越进的架势,很难不说有几分本色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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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这种形势在他跟另一位执行官「女士」发生的一场激烈骂战中终于也让冰之女皇感到无奈,干脆让他找个能写出像样场面话的人来接管庶务。
??这位行事处处不肯落于人后的执行官掀掀眼皮张口就是一句:“今年文官试的第一,我看勉强能配得上吧。”
??话音未落女士就爆发一声大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档次,配用有神之眼的四等文官给你写文书?”
??至冬文官共有十四等,四等文官是非常高的品级,除了正常晋升之外,每次文官考试的第一名会得到面见女皇、被直接赋予官等虚衔的殊荣。
??按照愚人众在大众心里的风评,堂堂四等文官去做执行官的私属,就跟气温骤升春暖花开的可能性差不多。
??但大家都出乎意料的是,还真的有人愿意给脾气极差的斯卡拉姆齐干活。
??正因为加入了第六席办公室,阿加莎一度被传播了诸如暗恋美貌上司之类的桃色新闻——似乎大家都觉得,臆测他人的风流韵事是一项极其有趣的无用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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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说得千奇百怪,实际上,这工作不仅能领到除了俸禄之外的另一份工资,一年里面只有一个月左右需要面对领导真人,也没有同事竞争——因为大家都跑了。她每天需要做的事就是处理多少随机的文书,这些文书里面还有不少是一眼就能看到目的的垃圾社交辞令。
??几乎只需要捧着第六席的私印盖章,对正儿八经考过试进过社交场的阿加莎来说就像养老。
??上班嘛,这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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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安静地蹲在炉火旁边,猫起来倚着烧得暖呼呼的石壁。身负冰系神之眼,她却很怕冷。
??虽说斯卡拉姆齐大人是从深渊小兵起家,但正式获封第六席后,他的职责就转为机动待命,简而言之就是做扫尾工作,顺带接外派任务。今年开年深渊异动,是至冬人眼里预示着新年纷乱的不祥,因着女皇的调遣,他又离开了冬宫。
??算算日子,最近就是斯卡拉姆齐大人回来述职的时候,加上女皇要册封新的执行官,大概会留得长一些。
??上午是第六席办公室最清闲的时候,因为别的地方都趁着这时候写文书。在斯卡拉姆齐大人手底下做事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不需要主动社交,假意迎合也甚少。
??用那位的话说就是,“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对别人有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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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扑簌簌地下着雪,雪花一片有婴儿手掌这么大,室内炉火正旺,热水都烧好了一壶。
??在安静的地方待久了,阿加莎的听觉突飞猛进。远远地,有什么人正朝着这边走来,脚步声不重,鞋底踩在石砖上嗒嗒地响。
??执行官们走路大多无声,除了几位穿高跟鞋的女性执行官之外,只有第六席形似稻妻木屐的鞋子能让石砖发出这样脆的响声。
??阿加莎连忙站起来,下一刻门就打开了,一个满身寒意的人走进来,身上沾满雪沫,厚重的大氅底下却伸出一双露着皮肤的腿,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
??他一边拍着雪,眼睛斜了一下,嘴角一扯,一句挖苦立马就跳出他的嘴唇:“阿加莎小姐还真是脆弱啊,看来你的冰系神之眼除了会发亮之外,也没给你带来什么用处。”
??神之眼不亮才是惊悚呢。阿加莎习惯性地无视了这句话,只是微笑了一下,右手立马往前一伸捞过被粗暴扔过来的外衫,被上面的雪冻得笑都僵住了。
??见别人吃瘪他就高兴,斯卡拉姆齐大度地掀过这一茬,转头扫视一圈,最后颇为嫌恶地看了一眼那些文书,“今年要写的怎么比去年多了一半?”
??“斯卡拉姆齐大人,您看错了,”阿加莎回道,“这是不用理的,旁边那摞才是您要写的。”
??“哈,那冬宫请你来是做什么的?”
??“我批的那些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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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新执行官的加入,显然让多方势力又开始了试探。就连斯卡拉姆齐这样独行且刻薄的狠人也不能幸免。
??“我走之前不是跟你说,让你按照我的习惯批吗?”
??“…我总不能在公爵府的信件里写一个‘微小虫孑还是再学学说人话’吧,万一您不是那样想的呢。”
??“你说的倒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执行官冷漠地说,“淑女教育真是刻板生硬,不是客套寒暄就不会往上写了么。”
??“无论我会不会,能这样做的也只有您而已。”阿加莎平静地说。跟张口就来仿佛本能的上司比起来,她在这种事情上很难说有水平。
??此人是真的不想跟任何需要经过二次加工的语句打交道,也不在乎自己的风评。三个月前他将要出发,唯一的交代就是回来不能在待办上看到任何一封社交信,并且表示她怎么回复都无所谓,言辞越激烈越好,最好看得那些人再也不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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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仆仆的执行官坐下一封一封写过去,同时眼神刀刮似的瞪了她好几下。
??再读不懂空气就是傻子了,阿加莎无法,只能抱走了一大半,仿照他的字迹开始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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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笔划拉纸页的声音在空中飘了起来。两人进行了一场无声的群攻,冷着脸好一会儿的斯卡拉姆齐终于舍得分出一点精力给新年的第一件大事:“那个新来的执行官,怎么回事?”
??阿加莎想了想,缓缓说道:“愚人众十一席「公子」,本名‘阿贾克斯’,出身冬都下辖海屑镇平民多子女家庭,女皇赐名‘达达利亚’,十四岁经普契涅拉大人推荐进入愚人众,深渊起家,没有势力依靠,战绩耀眼,以十八岁低龄跻身执行官之列……壁炉之家掌握的信息大概会更为全面。”
??上司冷哼一声,心情毫无预兆地转阴:“没有背景的深渊新星——怪不得冰之女皇这么爽快就拉进来做棋,嗬……不过,仆人似乎还在对没有选择她的阿加莎小姐念念不忘啊。”
??“毕竟阿蕾奇诺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阿加莎低着头,一边写字一边回答道。
??……怎么感觉他更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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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拉姆齐把笔一掉,沉重的钢笔和桌椅的黑色融为一体,这动静惊得阿加莎也抬头看向他。他的脸不像平常那样因为后仰而没于阴影中,而是双手交叉,手肘在桌面上支起来,下巴垫着手背,一双眼睛跟瞄准镜似的盯着她的脸。
??阿加莎顿觉厚重衣袍下浑身寒毛炸起。斯卡拉姆齐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盯着此地唯一的活人,出于恶趣味上上下下地扫视一遍,仿佛要从她身上挖出某个深藏的秘密一般。
??此人虽然社会化程度一路反向冲刺,但其实非常擅长观察别人,尤其喜欢用似笑非笑的表情从心理上击溃对手。据说女皇曾有意让他接手一些特殊囚犯的审讯工作,私下提起却被他以恶心的理由拒绝了。
??这样敏感的人是不能被疯癫和恶意所包围的。阿加莎曾经无聊的时候,坐在他现在坐的位置上写了一张性格分析。经过对断断续续相处的回忆,最后也疑惑上司为什么在冷漠的同时又如此敏感。
??想到这里,阿加莎灵光一现,自然地抛出另一个话题:“时间久了,屋子里的灯油都要烧完了,下次休假还得换新的——您对气味有什么偏好吗?灯油味大,可以点香薰掩盖,没个一年半载烧不完的。”
??事实上,在至冬,如果不是贵族富商,几乎是没有人家会这么讲究的。至冬人血液之中似乎流淌着一股铁水,不拘小节而刚硬不折——但同时,他们在艺术上也并不缺乏丰沛的创造力。这是阿加莎始终觉得很神奇的地方。
??“随你,反正只有你天天来。”坐在上首的斯卡拉姆齐面色稍霁,“至于晚宴么,阿加莎小姐还是挑件结实的裙子穿吧。”
??——三个月前,愚人众年终晚宴上,女士存心刁难,特意绕来当面讽刺她眼瞎跟错人。结果两拨人错身的时候,女士一脚踩过去,尖利的鞋跟划破了她的衣摆。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的,但看样子似乎她当时也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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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兢兢业业工作了一年还是有些好处的么,至少上司还能和颜悦色点。
??想到这里,另一件事涌上阿加莎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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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工作了半年的时候,上司人难得一见,事是一点不少,前一句挖苦她怕冷要生火,后一句阴阳她寡言表情还没有一点变化。
??终于一天晚上两人点灯熬油看卷宗的时候,阿加莎压在心里的情绪连同早年间未发的怨念一起爆发。她站在他旁边,堂堂正正直视上司的眼睛,掷地有声地说:“斯卡拉姆齐大人,我不是被派来伺候您的仆从,我是吃冬宫津贴、有神之眼的四等文官,如果您执意想拿我发泄个人情绪找乐子,我会直接递辞呈,并且就您和女士大人拿我打赌这件事上报女皇。”
??阿加莎以为忤逆上司的行为会触犯他的底线,早就写完了辞职信,她才不怕被辞,反正不替他做事她也能过得很好——虽然最后女皇下场,半劝半令地又把她留下了。
??斯卡拉姆齐反而笑了,在真实的对待下,他的笑容倒比任何时候都更真诚。
??他说:“你现在情绪明显到元素力溢散的样子,才像个合群的愚人嘛。”
??一时间,看着结霜的地板,她反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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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拉姆齐叩击桌面,将阿加莎的注意力拉回现在:“执行官晚上九点钟出发,赶不来就自己走过去。如果阿加莎小姐想要在晚宴大放光彩的话,我不介意成全你。”
??——话还是说早了,他依然会拐弯抹角地威胁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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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琐事后,阿加莎目送他出门前往女皇处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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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他认知中跟他在同一阵营的人,他的脾气显然要好些,起码她从元素力略微失控的那个晚上之后,两人只要不谈起哲学式三观话题,那就没有什么矛盾可言。她看向自己的双手——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后,她一直将元素力控制得很好,就像一个不精战斗的神之眼持有者那样只散发出微弱的魔力波动。
??即使只是让双脚周围的地板结霜了,那也很不可思议啊——她不是不能忍受别人的轻蔑。
? ——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她沉默着转头,看向窗外的雪花把月亮拽下来,从天上一点点把太阳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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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作美,晚上终于停了雪。至冬夜晚漫长,许多宴会都在此时举行,达官显贵的马车潮涌一般汇入,执行官们特征明显的车驾晚些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瓦蓝的星空和素白的月光将冰雕雪砌的冬宫照得边缘都模糊了。
??第六席「散兵」的标志物,就是一顶鲜红的圆形斗笠。挂在车厢外的则是一只红绳系住的坠子,正是他斗笠配饰的缩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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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持着工作要卡点到才是最大尊重原则,斯卡拉姆齐几乎是最后才来报道。
??阿加莎上车时他正支着胳膊假寐,听见帘子被拉动的声响,立马睁开眼睛扫了她一眼。
??“看着倒是不让人生厌。”他说。
??那就是蛮不错了,真是难得的夸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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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在翻出这条长裙时恍惚了一瞬,久违的窒息感涌上——当时流行的衣裙样式偏好彰显女子细腰,故而多为高腰式,且有紧身褡。阿加莎立马把紧勒的部件拆下来扔到一边,再抛开那层层叠叠的衬裙利索地穿上,扣上耳坠项链。没了裙箍和衬裙,它就变成了一条妥帖的好裙子。
??她身高在至冬人里不算高,与上司站在一起头顶只到他的眉,穿长裙却不会显得不协调,大概高级定制就物有所值在这里。
??出发之前赶紧先塞几块点心垫肚子,晚宴人人各怀鬼胎,哪有心思吃东西,她不能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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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宫内金碧辉煌,猩红的绒毯从王座一直往下铺到舞池里面。冰之女皇今日也是盛装出席,似乎对册封十一席颇为重视。阿加莎一眼过去就有了猜测:当着众位贵族,恐怕还要有政令上的变动。
??钟声敲响,女皇对十一席「公子」的授勋正式开始。
??“承蒙女皇激赏厚爱……我宣誓,永远效忠冰之女皇,永远效忠至冬,愿至冬国的荣光战无不胜。”橙发青年右手贴在胸口,微微倾身,语气真诚。
??十一席这样的人,一眼看过去会觉得他是个未成人的少年,跟武力高强似乎不太搭边——看来他也明白这点,故而今日装束总向着成熟靠拢。阿加莎的眼睛往下扫,那双手戴着皮质黑色手套,无法从手型或茧的部位推测他的惯用手和武器。
??更有信服力的,大概是他身上无法遮掩的武者气质。像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刃,正要将自己打造成神兵。
??算起来人家还比她小一岁呢。
??冷不丁地,阿加莎又听到斯卡拉姆齐冷哼一声:“你对这种人有兴趣?”
??哪种人?阿加莎转头看他,他却在视线相交后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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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掌声雷动后,女皇轻轻拍手,宣布了新的商业律令。此次改动不能说是小打小闹,力度宛如踩着旧贵族们上树摘果——真是反常,阿加莎想到。按照冰之女皇雷厉风行一次按死的政治风格,这样胜算不过一半的事情她几乎不会去做。
??“斯卡拉姆齐大人,”她暗中说,“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疑神疑鬼什么?她还能让你督办这件事不成?”他凉凉地回道。
??下一刻,冰之女皇扬起一个堪称慈祥温柔的微笑,话头一转说:“斯卡拉姆齐卿,这些年你征战深渊,奔走在外,为至冬安宁而作的付出无可计数,如今局势安稳,又有十一席的加入,便不必再如此辛劳奔波。”
??她说的自然是十一席将成为活跃在外的执行官们之一,是对「公子」职务的宣布。直接换了一个话题,显然不想给贵族们出言理论新规的空间。
??领导说你好话,那必定是心里有鬼。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了斯卡拉姆齐身上。
??“职责所在,我并不自矜功臣。”他双手抱胸,在顺势接话和撂脸掀桌之间选择了顾左右而言他。阿加莎不由得更正了认知:他其实都懂的。
??没能听到想要的回答,女皇笑容不变,视线却微微偏移:“玛格丽塔,我们又见面了,不知道你从冬宫四等文官转职后是否安好?”
??都叫昵称了,那她还能不好吗。阿加莎明白女皇要她接茬,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却不能像斯卡拉姆齐一样装作听不懂,只能扬起微笑回答:“向至冬的荣光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一切都好。”
??“那么,斯卡拉姆齐卿,”女皇满意地说,“一个月后,当新法颁布时,你便结束休假转到至冬时务上吧。”
??“有阿加莎从旁协助,我相信以你二人定能将此事推行妥当。”
??原来如此。女皇自知新法激进,根深蒂固的旧贵族不会配合,就想用执行官的手来促成这件事。但众位留守至冬的执行官中,除了圆滑的「富人」潘塔罗涅和繁忙的市政官「公鸡」普契涅拉外,基本上都是跟为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但潘塔罗涅手握北国银行,自己便是“广结善缘”的商人,由他经手此事保不齐又会将水搅得更浑,必不可能作为最理想的人选。这样一来,有了末席「公子」补上外勤缺口,冷漠而人际凋零的第六席和早已与贵族割席的高等文官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最佳组合。
??早知道有今日,阿加莎也不至于把贵族们的关系名录给忘得七零八落。一想到自己要被数位玩弄了几十年权术的老不…呃、老家主们围起来说那四五门子的车轱辘话,她的脑袋久违地微微发痛。
??当年阿加莎答应进入愚人众,就有不愿意再待在贵族中四处周旋的原因。
??潮水般涌来的信件、频繁的女眷社交、无数看不清脸的假笑者……够了,她必须马上停止继续设想种种困难,这样不会有任何用处。
??脑内闪过了这么多,阿加莎仍然保持官员面见女皇时应有的躬身姿势,眼睛却往旁边瞟了一眼自家上司。斯卡拉姆齐的感知敏锐得惊人,抓住一瞬的目光并回以烦躁的一瞥,却也只能站出来应了女皇的安排。
??冰之女皇叶卡捷琳娜陛下性情有如冰雪,虽有温柔却远远不抵她蓝图中规划的一切。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两人的眼神交流,她启唇又道:“既如此,希望二位全力以赴,将好消息带回我的王座之前。”
??她一抬手,阿加莎听到了贵族们小声的惊呼,还有自己为晚宴所盘的头发上什么东西迅速结冰的细微响声——应该是发辫上的金蔷薇。
??“鲜花易逝,黄金庸俗,我便赠你一支永远不化的冰花,以表我对你的期望。”
??起先是花瓣,再深入进发间不长的花梗,实打实的寒冰贴着她的头皮,冷意刺骨。阿加莎的瞳孔急缩,身板却一动不动,竭尽全力地压制身体本能。
??冰之女皇以此方式表现她的重视,意欲使贵族们不敢对她不敬。想要戴上女皇的光环,阿加莎必须承住这样的重量。
??至此晚宴的目的已经全部达成,女皇欣然宣布众人可以移步舞池,进入社交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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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在小食桌装了一盘小点心和一块扇形的提拉米苏蛋糕,回到墙根坐下,身旁是同样不受欢迎没人邀请的斯卡拉姆齐。
??“怎么,没人请你跳舞伤心了,要吃个够本?”上司开口又是熟悉的感觉,“我运气不好,看来你也不遑多让。”
??“啊,不是因为这个,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就已经当习惯墙花了。”阿加莎叉起一块泡芙送进嘴里,舌头尝到甜味,心情明朗了许多。
??“哦?才华横溢的大学者之女也会无人献媚吗?”听起来他似乎被勾起一些兴趣。
??出于一同被坑的难友情结,阿加莎并不介意在他面前提起自己过往生活的碎片:“我本来就不喜欢参加舞会,除了十四岁在圈子里正式亮相和其它重要场合,我几乎没去过几次。”
??“听起来,阿加莎大人似乎觉得他们都是些不值得相处的杂鱼啊。”他不怀好意地说。
??“他们的虚情假意实在让人厌烦,我不想被同化进那样的生活。”阿加莎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可真是第六席难得好脾气好说话的时候,你来我往地互相触碰对方无关紧要的棱角,就像是嘲笑彼此的朋友那样。
??只可惜他们俩现在都不需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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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噎得慌,阿加莎挪步想要到小食桌拿点喝的。不料刚刚走出斯卡拉姆齐身边三米远,立刻就有人前来搭讪。
??“阿加莎小姐……虽说公爵和侯爵大人在去年一致反对了女皇大人一项提议,可女皇当初总归是大家共同认可的统治者,您说这法令,是不是有点太过严苛了?”真是心急,连寒暄必定讲究的家长里短都短了一半。阿加莎只一看这人身上的装束,就明白这只不过是后头那群老头儿派来打头阵的“边缘人物”。
??她抿出个淑女的微笑,说:“是啊,无论诸位与陛下有何意见相左,那毕竟是我们爱戴的神明。既如此,女皇陛下要做一件事,我们自然应当为了至冬的明天义不容辞,不是么?”
??“还有,虽然我并不了解您的事情,但毕竟令尊也要叫我一声大人,提醒您一句,列位执行官大人们重视态度,您还是等掌握了敬语之后再来与各位大人攀谈吧。”语毕,阿加莎随手端起一杯蒙德的果酒离开。走得有如脚底生风,不愿在掌握信息少得可怜时跟老家伙们隔着个人相互打太极,直到坐回原位才真正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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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洞察人心的执行官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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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慢腾腾地清除那盘点心,期间无数次看到斯卡拉姆齐用眼神吓退了想来搭讪的贵族,不由得对他的威慑力大为放心。
??不管要发生什么,总之还是做好准备等一个月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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