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竖日,江司空午时递了牌子面圣。

    冼行璋从前身体不好,总是要睡到午时左右,所以他也是掐着时间进宫,但没想到内侍刚进去就出来宣他,速度之快,江司空只得飞快整理了着装,快步踏进殿。

    冼行璋今早醒的不算早,但比以前早多了,还破例吃了早餐,这让一旁的池钺颇感欣慰。

    陛下自登基后,身体不仅变好了,人也成熟多了,真是上天保佑,祖宗福泽啊,可见陛下确是天选之人。

    冼行璋只能刻意忽视一旁传来的,诡异的欣慰的眼神,假装自己看不见,免得交流时露馅。

    用完膳后,她便前去了天和殿。

    天和殿前殿是五日一朝会的场所,但现在因为她刚登基,暂时不开朝会,内殿则是帝王召见朝臣批改奏章的地方。

    虽说羊夏他们截下不少奏章,但到底还是会呈上来一点,聊胜于无吧。

    冼行璋也没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看点奏章也好多了解下这个国家,至于收拢权柄一事,不能急进,她得忍耐。

    在江司空求见之前,冼行璋正好看完了奏章,从满是祝贺她登位和拍她马屁的奏章里,实在是不能再得到什么消息了,江恍容这一来刚好提供新渠道。

    她端坐在龙椅上,见精神奕奕的老者向自己行礼,再抬头时脸上出现熟悉的神情,冼行璋暗道不好。

    果然,江恍容摆出一幅同仇敌忾痛心疾首的神情,开始为她打抱不平。

    “陛下!臣今早得知,那伏氏竟然敢在孝期闯进您寝宫,还,还对您不敬,实在是有辱斯文!”

    边说边痛斥伏氏目无君长,德行有亏,又替冼行璋生气近卫守卫不当,实在可恨云云。

    许是越说越气上心头,江恍容红着脸怒道:“臣恳求陛下严惩,废伏氏美人之位,伏氏一族也得受罚,教出这等子弟,实在不配为臣!”

    不论江恍容是否迂腐古板,但他忠君之心确实为真,冼行璋看着他背后同样生气的背影默默想到。

    只可惜,他也是标准的世家脑子。

    见他把自己气个倒仰,冼行璋连忙让内侍扶他坐下,又让内侍奉上茶水。

    江司空没有拂了陛下好意,喝着茶顺了顺气,眼睛还不住地瞟冼行璋。

    只见陛下果然深感他的忠义,很是感动地望着他,“老师为朕思虑周全,”复又无奈道,“只是那伏美人年幼,此事朕已罚了看守的近卫,伏美人便算了,怜他年幼,朕也不忍重罚啊。”

    见江恍容还想再说什么,冼行璋转移话题,说起自己将上手国务,可之前身体不适没有认真学过,难免生疏有不当之处。

    可国事怎么能随意马虎呢,所以想请江司空和其余几位二品大臣,每日轮流入宫教导几个时辰,也好快点了解政务才是。

    此话一出,直让江恍容老泪纵横,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陛下成长竟如此快,他甚至想着陛下不愿过问国事也罢,他们这些老家伙还能再撑几年,没想到陛下竟能主动开口,如何叫人不感慨。

    江恍容涕泣涟涟,直言陛下一日成人,仁心爱民,先帝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把冼行璋唬得愣了一下,后微微笑道:“那此事就交由老师去做吧。”

    江恍容见她发号施令一气呵成,又是一阵老怀甚慰,领命就要离去。

    一刻不愿多等的江恍容刚想出宫后派人通知其他朝臣,又想到今日也不能浪费,又转身回殿行礼:“陛下若不嫌,臣今日便先解陛下疑,臣虽年老,仍是愿为陛下答惑,望陛下赐臣此荣幸啊。”

    看他这么积极,冼行璋也没拒绝,笑着应允了。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上了两个时辰的通识课,本来江恍容没想教通识,打算教些周孔之礼,圣人之道,但陛下总能把话题扯到现实上来,于是老江司空就稀里糊涂上了节通识课。

    待天色渐沉,江司空终于踏出宫门,难得为陛下发挥了点光热,让这位六十余岁的老人很是满足。

    看着天空,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实乃美景。

    等候在一旁的江家侍从见家主满面红光,就知其愉悦,上去扬着声音问好。

    江司空很是和善地与自己的老侍从感叹了一番,陛下之成长亦是天下之幸,自己又能教上她些许,真真是,何其有幸。

    说完摸着胡子大笑,并让侍从去二品朝臣家中传信,让他们不要误了大事。

    天和殿内,冼行璋边用晚饭边整理思绪。

    江恍容对皇权有天然的好感,人也不十分精明,所以话很好套。

    至此,她已经基本理清了这个朝代的时局和历史。

    三百多年前,一个也叫做汉朝的朝代濒临灭亡,天下大乱,北方胡人南下劫掠,中原士族混乱各自为政争夺利益,汉王朝摇摇欲坠。中原地区和南方地区农民起义层出不穷,王朝名存实亡,十八路兵马揭竿而起,打着“天不佑朝,新天取之”的旗号,招兵买马此处征战。

    其中北方鲜卑、中原周氏、湖广冼氏最为突出。

    鲜卑在北方草原百年矗立,其中详细可分为数十个胡人分支,但慕容鲜卑在数十年间不断壮大发展,先后吞并了柔然、拓跋鲜卑等,成为草原上最大的势力。

    中原周氏本是一等世家,最繁盛时甚至坐到三代三公,中原士族无不为之侧目,堪称士族第一等,门客往来简直如过江之鲫,然王朝末年宦官被皇帝信重,宦官因后天残缺地位低下,不说士族门阀,连平民百姓也敢唾上一口唾沫,久之内心扭曲,又没有亲生子孙,故行事大多不顾后果,极为狂悖。

    周氏以儒立家,行事上遵循古制,常对宦官之流不屑一顾,痛斥其为国之蛀虫,被宦官们记恨在心,对年少不知事的皇帝狂吹耳旁风,让皇帝对其一贬再贬。

    周氏被贬至最东边广陵郡,周氏第十三代家主于是暗中招兵买马,力图改朝换代。

    湖广冼氏最为特殊,本身无名之辈,东汉时在武陵郡不过是占据一坞堡的豪族,尚且算不上世家,更不是士族。

    冼氏家主在被农民起义和王朝强行征兵征粮二者并行之下,闹得苦不堪言。

    恰逢此时,家中独子的第一个子孙出世,此女一出生,天降神异,方圆十里之外的茺山上传来巨响,霞光满天,吓得流民军四处逃窜,征兵征粮之事也被暂时搁置,家主大喜,亲赐其名并教养与身边。

    此女既冼望,生来便聪慧无比,年纪轻轻时便协助祖父将坞堡一扩再扩,在武陵郡广施恩德,民心皆收,后接家主位,广纳贤才,立学堂教化民众,吞下南部多个郡,成为南方最大的势力。

    鲜卑慕容璜于汉324年开始大规模南征,同年冼望征得蜀地,基本上将长江南部交州北部的地区收入囊下,与东汉似划江而治。鲜卑向中原地区大肆进犯,胡人狄人向中部迁徙,王朝已然摇摇欲坠,只需伸手一推,便再无重建之可能。

    汉326年,周氏家主周修幅报上中央,愿贡献所有家资与王朝资敌,皇帝大喜,迎周修幅入京都,周修幅此前已在朝中安排亲信接应,又调亲兵分批入京,再布置私兵待在城外,于接风宴上刺杀皇帝,杀数位宦官,改立自己为皇。

    周氏立威甚久,中原地区曾一度只知周家不知皇族,周氏又借流言兴名,在中原地区广积民心,凝聚起力量,将鲜卑打至冀州涿郡一带,一时不敢南下,僵持不下。

    慕容璜瞧不起周氏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但耗不起也攻不下。

    周修幅不敢跟慕容鲜卑战,到底怕南部冼望乘虚而入,冼望则是坐山观虎斗,她是女子,中原地区观念一时难以改变,既难攻下也难统治。

    三者达成微妙平衡,各自立朝为政。

    鲜卑立为燕国,慕容璜称帝;中部改为周朝,周修幅称帝;南部启南朝,冼望称帝。

    冼望不仅天生神异,其血缘更是奇异,能使男子有孕,自己不受生育之苦。诞下子孙亦延续此种血脉,这种天下奇闻更是让南部百姓认为冼望是天之神女。

    冼行璋听到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看上去与正常的古代无异,但却能立女帝,存女官,全因先祖血脉神异。

    且冼望手段强硬,治下严明,对待官吏严苛对待百姓温和,让南部声望一度超过中原。

    因为血脉的奇异,让启南朝异于其它朝代,此朝开国皇帝为女,所以留下皇帝继承人可为女性,开国三百年来,十位帝王中有六位为女子。

    第三代皇帝开女官之先河,此前女帝身边有女使,看似与官员无异,实际上仍未被承认官位,此先河一开,启南朝被中原和北部士人百姓口诛笔伐,连南部都出现多种声音,但一代代的坚持,让女官在这片大地上开花。

    实在可敬,便是冼行璋也不能不赞一声“厉害”。

    第十代皇帝,即冼行璋的母皇冼安南,人如其名,只能勉强安定南部,不仅算不上明君,连守国尚且费劲,且身体不算好,国事上多仰仗国舅于旎和近使女官吴潼。

    吴潼天生英才,才智非凡,可惜年仅三十便英年早逝,朝政多被于氏、王氏等世家大族把控。

    而冼行璋身体不好,就是延续母皇的不良基因,从小体弱,不能受冷亦难以耐热,一生病就要非常精细地养着才能好。

    冼安南有八个孩子,冼行璋非嫡非长,按理来是轮不上她的。

    冼安南三十三岁时微服私访,行至豫阳郡时,地方豪族温氏献上嫡支子弟温尚云,冼安南极为喜爱,封为美人,一年后诞下冼行璋,五年里节节高升,封至贵君,堪堪比肩君后。

    待冼行梦十五岁时,温尚云已逝去三年,自温尚云逝去后冼安南身体每况愈下,但却发挥她今生最大的能力智慧,先想法子废后,再力排众议,立冼行璋为皇太女,立温尚云为后。

    原嫡女冼行郅心中愤愤,联合皇四子和皇六女逼宫,未果,帝杀之。

    其余皇女皇子,除比冼行璋小的一个皇女外,全数封王,赐居南都城中,不予离开,实为软禁。

    池钺适时地端上消食的甜汤,冼行璋接过,尝了一口,甜而不腻,温热滋补,确实不错。

    搅弄着汤勺,她垂下眼睫,这样看来,都城中还有几位皇女皇子,在自己位置尚没有坐稳时,难道真能放心吗。

    况且,先帝原君后背后的于氏一族,把控朝政多年,一朝势弱,连扶持的皇女也被杀,难道能善罢甘休?

    从逼宫一事上看,他们可不像这样的人。

    虽说涉事臣子皆下狱,可于氏支脉众多,依附的世家也不少,这棵树盘根错节,不可小觑啊。

    还有江恍容特意提起的王氏,那才是真的簪缨世家,根深蒂固,江恍容提起他们时都不自觉地表现提防。

    于氏若是已经露出马脚的敌人,那王氏就是暗处蛰伏的毒蛇,既不得不防又滑溜溜地抓不住。

    真是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 。

    按她在现代看过的那么多影视剧和小说来看,自己现在其实是半个傀儡皇帝,这个朝代则是从江恍容刻意避开的话题里可看出,是个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腐朽王朝,世家擅权,百姓疾苦。

    想真的荣华一辈子几乎是做梦,即便不被世家拉下,待在皇位上,她岂能甘心做一辈子傀儡?

    放下勺,冼行璋轻轻笑了下。

    傀儡?那她岂不是白来了。

    冼行璋自认自己不是什么泼天的英才雄主,但也不是蠢笨如猪,既然来了,还能当上皇帝如此可遇不可求之事,怎么着也得做出点成绩。

    池钺是半年前被先帝调来她身边的,只能说幸好,幸好不是从小跟到大的奶娘,否则她早该起疑心了。

    冼行璋任由宫女为自己卸冠洗漱,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十五岁的年纪,稚嫩的脸,一双丹凤眼,是冼氏皇族一脉相传,并不多情,反倒有些说不出的贵气。

    她透过铜镜望向身后,宫女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头发,不远处的几个内侍低头站岗,除了主子发话时,其余时候都是这样紧盯着脚面,不敢抬起。

    每个人都训练有素,近十人站在殿内,除却宫女动作间窸窸声,连呼吸声都罕闻。

    但是,人不是机器。

    宫女下手熟稔,专心致志,可她身后的烟雾是一片惨淡的乌云,是民不聊生的哀嚎,是比得了可怕疫病更令她恐惧的——饥饿。

    是胃里翻不出一丁点的饥饿,让人可以变成动物,失去理智扔掉廉耻,吃下草根泥土,连泪水都流不出。

    她是怎么被带进皇宫的,冼行璋不知道,但她背后没有欲望没有期盼,只有挥之不去的幼时苦痛。

    而她也不是个例,殿内站着的宫人,大多如此。

    他们对这个主子那些微妙的怨恨,是很说得过去的,不是吗?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规训着,对冼行璋拥有信任和期盼。

    明知这是个年轻不知事的新帝,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希冀,希望她能消除痛苦,改变国家。

    这不可悲,他们不可悲也不值得被嘲笑。

    这个腐朽的南朝,连同猖狂的世家高门,才是最大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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