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在楼层之间的你
想用一遍又一遍的死亡
换取我的新生
我亲爱的朝因
是我磨损了你
——沈潮钰
“沈朝因是属于我的。”
沈潮钰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这样认为。
当他有意识开始，看到的就是福利院的小楼和不那么远的那片湖。院里的阿姨告诉他，在过去的一个雨夜，他被遗弃在福利院的门口。
他的父母让他成为了孤儿。
很小的时候，沈潮钰总是向院里的大人伸手讨要一个拥抱，但他从来没有得到过。
到了福利院的第三年开始，他再没有对福利院的大人们伸出讨要拥抱的双手，也不再期待从这里获得什么。
或许是因为在一个下雨天被抛弃，沈潮钰很讨厌下雨，但他又会在下雨时搬一张小凳子久久的站在窗前，雨滴没有砸在他的脸上，但总砸在他心里。
“为什么要丢掉我？”
小小的沈潮钰不明白，只是会对着玻璃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可这是一个没有回答的问题。
“我一直认为我肯定是得了病，才会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大雨，直到那个雨夜。”
五岁时的一个雨夜，沈潮钰在房间其他人睡着时，又轻轻的搬出一张小凳子，扒在窗户上看着，他只能看到漆黑的夜，听到杂乱的雨声。突兀出现的一道光，从远处渐渐靠近，一个人影走到福利院的门口，将什么东西放到了门口的屋檐下。他踮起脚想要看的更清楚，如他所愿，手电的光源停在了那样东西上。
“那个雨夜，朝因出现了。”
沈潮钰看到光源下的东西，是一个孩子，一个和他命运相同的，雨夜里被抛弃的孩子。光源离开，沈潮钰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间，跑到一楼，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扇门，清晰的看到了那个孩子。
“她被抛弃之后，我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我和她的命运一模一样，她是雨夜为我送来的家人，命中注定她属于我。”
小小的沈潮钰跪坐在襁褓中的孩子身边，又伸出了讨要拥抱的那双手，可是他害怕惊醒已经睡着的孩子，于是又收回了手。
“我从未在这里获得过爱，却寄希望于一个被抛弃的婴儿。但我永远不会抛弃她，她的生命与我交融。”
“不过，马上就要分离了，这交融的生命。”
……
大火之中，沈潮钰被压在实木的架子下，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氧气的缺乏让他有些混沌，脑子里的走马灯已经开始播放，他认命的闭上眼睛，手却被握住。
入目是手腕上的红色宝石手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他慌乱了，急忙甩开那只手：“快走，怎么又回来了！快走！”
可是他没甩开，手依旧被紧紧的握着，握住自己的手从一只变成了一双。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她，直到被烧断的挂灯砸在对方的身上，沈潮钰下意识的用力把她拉向自己，帮她躲避砸下来的挂灯。
沈潮钰看向她，她依旧用力的拽着自己，脸上是灰痕和眼泪，咬着牙用力，但这点力气只能是杯水车薪。
沈朝因下意识的想躲避他的视线，只要清楚的看到就会清楚的想起，想起她曾经抛弃过沈潮钰。
“抱歉朝因。”
因为吸入太多的浓烟，沈潮钰的声音有些沙哑羸弱，她要靠近才能听清。出口已经被掉落的东西掩盖，她没有再用力拉他，只是握着那只手，把它捧在自己的眉间，躲避着他的视线，却流着止不住的眼泪。沈潮钰的手沾染了她的泪，但他连拂去的力气都没有，“我磨损了你。”
沈朝因哭的全身颤抖，再来一次，如果可以不要那么晚，如果可以早一点…早一点。
火焰将他们吞没，沈朝因觉得已经经历了很多次的灼烧比刚刚从楼梯上摔死还痛，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太累了，或许是因为这次亲眼看到沈潮钰被烧死。
……
当沈朝因睁开眼睛，不是她摔倒在走廊，是她刚走出那个房间。提早了…真的提早了，沈朝因冲回房间，无视掉沈潮钰错愕的表情和带着着急与怒气的话。
“赶紧走！你怎么回来了！”
沈朝因摇摇头，手上还用着力：“求你，潮钰，往外挣。”
沈潮钰的下半身根本没有知觉：“求你了，朝因，快走。”
“我不！用力！”沈朝因紧紧的抓着那只手，“不然一起死吧，沈潮钰！”
沈潮钰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打醒：“能不能懂事点！能不能滚啊！”
“啧！你凭什么教训我！”沈朝因也恨不得抽他一巴掌，带着怒气喊道，“用力挣啊！”
沈潮钰看她决绝的样子，知道自己如果不出去，朝因一定会跟他一起死在这。他另一只手扒着地板和沈朝因一起往前用力，很长时间才挪动分毫，期间沈朝因还要留意掉落的东西。最终这一次还是失败了，沈朝因看着已经缺氧昏迷的沈潮钰，跌坐在他旁边。人在死亡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也许沈潮钰还能听见她。
沈朝因也将要失去意识，断断续续说道：“潮钰…对不起…不要…原谅我。”
“不要…不要原谅我。”
……
沈朝因又在房间门口醒过来了，她没有迟疑，又冲回房间，这一次她没有拉住沈潮钰，而是尝试去搬那个架子：“沈潮钰，时间很紧，爬出来还是一起死。”
沈潮钰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沈朝因已经答应了自己出去找救援又跑了回来，说话的方式像沈朝因但是又比沈朝因冷静太多。
沈潮钰被她唬住，下意识的用力想往前爬，但他还是分心说道：“你…不是我的朝因。”
“我是。”沈朝因咬着牙用力，但这个时候的沈朝因毕竟只有十一岁，她只能抬起一点点，这一点点对沈潮钰的帮助聊胜于无。
沈潮钰也很用力，但只能向前爬一点点，厚重的木架断端已经插进他的腰上，每挪动一分带来的是撕扯的疼痛。
可是朝因很努力，所以他才迁就着往前，即使被撕裂的伤口越来越大。
“朝因，我出不去。”沈潮钰好像在对她说话，也好像是对过去的沈朝因说话，毕竟他觉得面前的人不是自己认识的朝因。
沈朝因摇头否认道：“可以出去。”
杂物砸在沈朝因的肩膀上，带着火燎到她的发尾，还好汗水浸透的发丝没有马上烧起来，只断了一两撮。她被砸的跌倒，手上的动作都没办法维持。
“朝因。”沈潮钰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沈朝因，只能握住她的脚腕，如果她不是那个朝因，那是不是意味着朝因活下去了，如果朝因活下去了，那未来的漫长痛苦让她回到这里，“你一定很恨我。”
沈朝因挣扎着爬起来，撑着滚烫的木架，装作没有听到沈潮钰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
“你说什么说。”沈潮钰被打断，沈朝因实在没有力气了，坐在他旁边，“蠢货。”
沈朝因继续说道：“我是她，我是你认识的沈朝因。”
沈潮钰没有说话，轻轻握住沈朝因被火烧的不成样子的手又因为害怕她疼痛而松开：“朝因，我拖累了你。”
声音在坍塌声中减弱消失，沈朝因往沈潮钰那边又挪了挪，将沈潮钰护在怀抱之下：“潮钰，再见。”
沈潮钰不知道她为什么说的是再见，他想要拥抱，却只能揪着她的衣角，无可奈何的落下一滴眼泪，回答她：“不要…再见。”
如果自己是成年的自己就好了，十一岁的沈朝因实在没有办法搬动这个架子，如果像前面的祈求一样成真就好了。
……
当沈朝因再次醒过来时，她的双手变大了些粗糙了些，是她长大后的样子。为什么事情会如她所想的那样，或许是上天眷顾自己，但她来不及思考，只是冲进房间去抬木架子。
“你…是谁？”沈潮钰被从天而降的女生吓了一跳，陌生又熟悉的脸庞焦急的喊他的名字。
“潮钰！往外爬！”沈朝因将实木架子抬起一道缝隙，沈潮钰想要往外爬却被尖锐的断端撕扯。
他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朝因？”
沈朝因用膝盖顶住架子，伸手拉沈潮钰。
第一次，她把沈潮钰从这里解救出来，可是沈潮钰无法站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背后的衣服已经湿润，整个人的心跳越来越快。
沈朝因把沈潮钰拉起来放到背上就开始狂奔，朝着火势较小的一边下楼，沈朝因弯着腰奔跑的同时喊着沈潮钰的名字：“不要睡着，潮钰，不可以睡着。”
沈朝因边跑边喘，感觉已经在累死的边缘，好像只要停下来就再也不能继续奔跑。
“朝因。”沈潮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认出了沈朝因，“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丢掉我了。我太懦弱，太没用，是累赘。”
好像纠结太久的问题得到了答案，沈潮钰无力的趴在沈朝因的背上，感受到她的筋疲力尽，但她还是收紧了抓住自己的手，更卖力的向前跑去。
得到一个答案之后，带来的不是结束，而是新的问题，愧疚感像火焰一样夺取所剩无几的空气，沈朝因感觉到脖颈处的湿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潮钰的声音再度传来，以前问过太多遍的问题变成了相反的问题，但不变的是一样的痛苦。
“为什么不丢掉我？”
沈朝因踏下最后一个台阶，却发现这边的门关住了，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却小心的不让沈潮钰摔到，喘着气靠在锁死的门上，她不理会他的伤心，只是断断续续的说：“潮钰，完蛋了，我们，又，又要一起，死了。天杀的，谁锁，锁的门，啧。”
“我锁的。”沈潮钰躺在她身边，感觉血液流逝的速度变慢了一点点，他闭上了眼睛，死到临头也懒得再问什么丢掉不丢掉，“因为…”
因为我只想让你一个人活下去。
他感觉自己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深，最后的最后只听见沈朝因的声音：“沈潮钰，有病啊。”
他看到沈朝因时就知道，自己的愿望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