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第几个长夜的开始,当我握紧那只瘦的不成样子的手,手指上的戒指已经松垮的随时落下,我却一遍又一遍的固执的套上,好像这样我就能把她留在我身边。
穆棠问我,我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救朝因,我想了想只觉得,不是我去拯救朝因,而是她拯救了我。
我的父母是非常严苛的,掌控着我的一切,仔细到用什么样子的笔,坐在哪里写我的作业。
所以我的世界里没有朋友,没有人喜欢和动不动就要被查问的朋友一起出门,也没有人愿意和到点就要匆忙离开的朋友一起玩。
“你是十二点的灰姑娘吗,到点就要逃跑。”
一开始他们还会这样说,但后来就没人和我一起玩了。
我其实不太明白,我的询问得来的是他们的质问。
“我是为了你好!我一天天这么辛苦,我还要回来帮你做这做那,我是欠了你的吗?”
“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你就这么想跟别人学坏吗?”
“回房间想想清楚!晚饭不许吃了,自己反省。”
于是我被关在了房间里,而房间四处漏着故意抬高声音的抱怨声。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答案,久而久之我也不再询问。只是默默的咽下不喜欢的饭菜,穿着不喜欢的颜色,做着不喜欢的事情,一年又一年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你一定要考上北城的大学。”
“明天要更早点起来,比别人笨还要懒。”
……
掌控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放松,相反变得越来越严重。随着高中学业的压力增大,我的成绩无法保持在最优秀的那一批,他们的埋怨声与吵架声如洪水一般灌进我的身体里。
这个狭小的房间就要被淹没,我也要溺死在这里面。
我当时在想,如果没有父母就好了,那样我应该能在这个房间里喘口气吧。
可是,那场车祸让我一语成谶。他们在来接我的路上出了事,现在仅剩的记忆也只有葬礼的争吵不休和没能看见的遗体。
猝不及防的,我好像获得了我想要的自由,可我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有关开心的情绪。
我不应该那样说的,那句话成为了一个诅咒,在我的耳边时常响起。或许我过去真的太差劲了,才让他们这么费心辛苦吧。
后来我到了奶奶那里,我给她添了很多麻烦,她说我太安静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听到她的话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她是爱我的,我度过了一段自由快乐的时光,一边庆幸逃脱于过去的被掌控的日子,一边怨恨自己的冷漠与自私。
惩罚终究是会来的,渴望自由的我很快就要失去她的爱,高中结束的那个暑假,我以为我要走向自己所期待的未来,但奶奶的身体出了问题。
高昂的治疗费用掏空了本来也没有多少的家底,一笔接着一笔的负债几乎压垮我。我只好放弃了学业,一边照顾奶奶一边赚钱。
她说不出话,清醒时总是摇着头流泪,她抓着我的手好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但我只感觉到松垮的,握不住的。
当时的我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白天的无休止的工作和半夜开始的昏迷一样的睡眠,可即便是做到了这个地步,需要的钱还是远远不够。
而沈朝因,是我生活中意料之外的意外。那天我趁着空隙接了一个搬货的兼职,工作时间是一个上午,是沈朝因的签售会,我去搬要签售的书本。
我搬书时不小心从楼梯上跌落,台阶不高我只是扭到了脚,当时庆幸还好是最后一箱,能够拿到报酬,于是忍痛将书搬到后台。
当时已经是午饭时间,后台的工作人员匆匆忙忙的扒着午饭,我放下箱子就离开了后台的休息室。
重量消失,脚踝上的痛意开始占据我的大脑,下意识的走慢了许多。没走远几步,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不知道是为我而来的。只是当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拉住了我的手臂,对方递来一份午饭。
“小哥,辛苦你了。”
她这样说道,把饭塞到了我手里就转身离开了。
当时的我,抬起帽檐下的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女生的背影,我知道她是签售会的主角——沈朝因。
那是我第一次见沈朝因,认识她的文字之前,我先认识了她的善意。我从时间的空隙中了解她,随之而来的对她的感情,就像每个空隙碎片长出了蜿蜒盘旋的蔓草,缠绕我,包裹我。
但是生活让我无暇顾及这丛生的蔓草和快要被磨灭的尊严,我需要更快的得到更多的钱,所以当我第一次上班时就在包间里再一次看到沈朝因时,我几乎下意识的躲开了她的目光,她不认识我。
这一次是她眼中的我和她第一次相遇。
她只是静静的坐在角落,将目光扫在我身上。而我穿着可笑的带有一些讨厌的暗示的衣服,站在那里,局促又不安。我记得那时候捏着酒瓶的手指有多用力,也记得背后渗出的薄汗。可我还需要展露一个笑容,要开朗有趣,要当作不认识沈朝因。
她已经起身向其他人告别,找了个随意的理由尽量维持礼貌。可中间那个搂着我新同事的男的仰着他那不算长的脖子说沈朝因不给他面子。
他当然不能当众对沈朝因怎么样,便借口说是我们的问题,没能留住她。我想直接为她拉开包厢的门,但我不能,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也不能放弃今天的薪水。
沈朝因只是拿来一个空杯子,向我伸出那个空杯,我低头为她倒了半杯酒,她却说倒满。
她对着中间的人笑了笑,说她喜欢上了其中的一位模特,想要把他带走,对下一场急得很,开玩笑的语气让对方放她离开。
酒瓶被沈朝因夺走,我愣在原地,而她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
坐着的男人显然把沈朝因归为了和自己一样的人,用一种看着令人恶心的眼神扫过我们,最终定格在沈朝因身上,沈老师啊,真是便宜这个家伙了。
她轻轻一笑,人我带走了,你们慢慢玩。
我跟着她离开了包厢去往楼上的房间,心脏已经要跳出胸口,被她拉着的手臂在她松手之后还忘了放下。
她问我:“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会出现在这,成年了嘛小朋友?”
如雷贯耳的心跳声和一下子未能张开的干燥嘴唇,我低声回应的是:“缺钱。”
“我资助你,你回去读书吧。”
我下意识抬头看她,脖子上的蕾丝颈链扯到了腰间让我有些窘迫,摇了摇头:“不够。”
她靠着墙壁,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良久说道:“你可以向我许个愿望,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好好想清楚。”
我不明白,如果是另一个人,她也会这样吗?如果别人想要的是伤害她的呢?反悔吧,沈朝因,凭什么要你去实现。
但我太自私了,我想要和沈朝因有联系,所以贪心的向沈朝因提出了我的愿望。
“借我一笔钱吧,很大一笔,大概50万。”
沈朝因没有说话,我以为她打算反悔了,毕竟谁会这么莫名其妙借一个陌生人可能还半辈子的一笔钱,连忙补救道:“我开玩笑的。”
“好。”
她答应了,说她并不缺钱,小朋友还是去学校才对。
救世主一样的沈朝因毫无顾忌的闯进我的世界里,得到钱的我也终于马上能够给奶奶做手术。
意外的是,自那天后除了打钱给我再也没有联系过我的沈朝因会出现在手术室门口。我甚至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但看到她的那一刻,原本弥漫在空气里的不安好像消减了几分。
我问她为什么会来,她却反问我,是她花的钱,为什么不能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已经坐在我旁边,安静的等待着手术结果。那场手术是对我的审判,既想要自由又想要爱的贪心的我,好像被诅咒只能获得其中之一。
手术失败的结果传来的那一刻,我几乎站不住,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一个站着的姿势。那一瞬间连哭泣都已经忘记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好像质问我的声音重新响起,他说,你不是想要自由吗,现在没人比你更自由了,可你怎么还是不开心。
我被拉入了一个拥抱,她踮着脚给了我一个拥抱,但看起来像施舍一样。被沈朝因气息包裹的一瞬间,那蜿蜒盘旋的蔓草终于长到了胸口,刺穿了心脏血管,血液倾泻充满了一整个胸腔,让我喘不过气来。
眼泪是找不到突破口的血液的代替,溢满整个眼眶。她没有说什么安慰我的话,只是收紧拥抱我的手臂,支撑着我站住。
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完成奶奶的后事的,清晰的有条理的做了每一件事,但最后却一点也想不起过程。只记得在墓园的半山,一阵风吹起沈朝因的发尾,她问我以后想做什么,她可以帮我。
我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帮我?
她看了我一眼,转过头轻笑一声,做好事咯,要不要…做我的家人?
蔓草已经裹紧心脏,贪心的我这次不想要自由,想选“爱”的笼子。
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