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红轴的按键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静谧中格外刺耳。

    作为计算机系大三学生兼校网管中心的技术助理，这种级别的网络入侵本该在防火墙外就被拦截，但对方的手法诡谲得像团烟雾，每次都能精准绕过三层防御系统，在教务系统服务器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空文件夹。

    程小白扯了扯松垮的发带，及肩的短发散落下来，几缕碎发拂过眉梢。

    她习惯性地咬着下唇，屏幕光映得瞳孔里浮动着数据流的倒影。

    追踪程序在后台运行，绿色的进度条如藤蔓般攀爬，突然在触及某个节点时猛地停滞——对方在IP跳转的瞬间植入了反追踪病毒，屏幕上骤然炸开一片乱码。

    "操。"她低咒一声，手腕翻转，快捷键组合如子弹般射出。

    左手小指熟练地压住Ctrl键，右手在方向键与功能键间翻飞，屏幕上的乱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组，露出一串经过三重加密的服务器地址。

    窗外的香樟树影被路灯切割成斑驳的碎片，夜风卷着初夏的热气灌进纱窗，吹动了她放在桌角的童年合照——照片边缘微微卷起，上面是十二岁的她和贺临风，他蹲在沙坑边，手里攥着塑料铲子，而她正把半桶沙子倒在他搭了一半的"城堡"上。

    心脏像被细针扎了一下。

    程小白甩甩头，试图将那个模糊的名字从脑海里甩开。

    十二年了，自从那个蝉鸣聒噪的暑假，贺临风家的房子突然人去楼空，连张字条都没留下，这个名字就成了她记忆里一道结痂的疤。

    屏幕上的追踪程序突然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最终定位的IP地址赫然指向校内——东区研究生宿舍楼712室。

    程小白的呼吸猛地一滞，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空格键边缘的划痕。

    这个地址像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

    她记得贺临风的父亲是搞网络安全的，印象里他总对着一堆闪烁的屏幕敲代码，小时候他们在他家玩捉迷藏，总能在书房角落里摸到冰凉的服务器主机。

    难道是他？那个总跟在她身后，安静得像影子的男孩，如今成了入侵校园网的黑客？

    程小白猛地合上笔记本，金属外壳碰撞发出"啪"的脆响。

    她从床上跳下来，牛仔裤拉链被她扯得哗啦作响，随手抓过椅背上的黑色连帽衫套上。

    镜子里映出一张带着倦意却眼神发亮的脸，黑眼圈在蓝光下显得有些浓重，但瞳孔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兴奋——那是猎手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光芒。

    穿过寂静的本科生宿舍走廊，应急灯在天花板投下幽绿的光。

    程小白熟门熟路地避开第三块会发出声响的地砖，鞋底与水磨石地面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的口袋里装着校网管中心的万能门禁卡，还有那把用了三年的瑞士军刀——不是恐惧，而是多年来处理机房故障养成的习惯。

    校园在深夜里像幅被墨色浸染的水墨画，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路过图书馆时，她想起大二那年，也是这样的夜晚，她为了赶一个网络安全课题，在机房熬到凌晨，出来时正撞见贺临风...不，不可能是他，那时候他应该还在国外。

    程小白甩甩头，加快了脚步，运动鞋踩在铺满梧桐叶的小径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研究生宿舍的门禁系统在她刷过卡后发出"滴"的一声轻响，玻璃门无声滑开。

    楼道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有电梯上升时轻微的嗡鸣在空旷中回荡。

    数字跳到"7"时，程小白深吸一口气，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712室的门是深灰色的，门板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小小的门牌号。

    她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里面传来规律的键盘敲击声，夹杂着服务器低沉的嗡鸣。

    这声音让她莫名地想起小时候去贺临风家，他父亲书房里那些永远运转着的机器。

    犹豫间，门把手突然向下转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程小白惊得后退半步，撞在对面的消防栓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男人的头发是利落的黑色短发，额前碎发下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睛。

    当他的目光落在程小白脸上时，那双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凝固成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走廊的声控灯在几秒后熄灭，只剩下安全出口的绿色荧光牌幽幽亮着，映出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比记忆中高了至少一个头，肩膀宽阔，黑色T恤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但那双眼睛——即使在昏暗光线下，程小白也能认出那熟悉的、带着点疏离的温柔。

    "小白？"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像被砂纸磨过的玉石，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

    "真的是你？"

    程小白的心脏狂跳起来，像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十二年的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了成熟的痕迹，下颌线变得锋利，鼻梁更加高挺，但眉眼间的神情，却和记忆里那个蹲在沙坑边的男孩完美重叠。

    贺临风拉开门，走廊的应急灯照亮了他身后的房间。

    那根本不像个宿舍，更像个小型机房——三台27寸显示器并排摆在书桌前，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代码，角落里堆着几台服务器，蓝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特有的微热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松木香水味。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贺临风侧身让她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握成拳的手上，那里还攥着那把瑞士军刀。

    程小白走进房间，脚下的地毯柔软得让人不习惯。

    她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定格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正是她桌角那张的复刻版，只是照片里的少年笑得更灿烂些。

    "校园网的入侵是你做的。"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嗓音干涩得厉害。

    她指着其中一台显示器，上面还残留着未关闭的入侵日志，"IP地址定位到这里。"

    贺临风走到电脑前，随手敲了几个键，屏幕上的代码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复杂的网络拓扑图。

    "在测试新写的防火墙漏洞扫描程序。"他的指尖在鼠标上轻点，拓扑图上几个节点亮起红光。

    "校网的核心交换机型号和我实验室的测试环境很像，就顺手试了试。"

    "顺手？"程小白挑眉，走近几步，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

    "你知道这会触发三级警报吗？网管中心的老陈昨天还在念叨，说遇到了个'幽灵黑客'。"

    贺临风转过身，靠在桌沿上，双手插在裤袋里。

    灯光从下方照上来，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我留了后门，所有警报都被我定向拦截了。"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过没想到，最后追过来的人是你。"

    程小白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别开脸，视线落在墙上贴着的几张便签上，上面是用马克笔写的代码片段，其中一段赫然是她大二时发表在系刊上的加密算法改进方案，旁边用红笔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连帽衫的抽绳。

    "为什么不联系我？"

    贺临风的眼神暗了暗，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

    夜风吹进来，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三个月前。"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

    "我爸的工作原因，当年走得很突然，连搬家公司都是当天才到的。"

    程小白记得那个下午，她抱着新摘的栀子花跑到贺家，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和落满灰尘的窗台。

    十二岁的她蹲在门口哭了很久，直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去了德国，后来又去了美国。"贺临风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我试过给你写信，用你家以前的地址，但都被退回了。后来听说你家也搬家了。"

    "所以你就成了黑客？"程小白看着他身后那排闪烁的服务器，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她想象过无数次他的近况，却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下重逢。

    "网络安全工程师。"贺临风纠正道，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白帽，持证上岗的那种。"

    他走到书桌前，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证书扫描件，最上面一张是国际网络安全认证协会的CISSP证书。

    程小白凑近看了看，那些复杂的专业术语让她有些头晕。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贺临风总喜欢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电路图，而她则在一旁用泥巴捏各种奇怪的形状。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如今成了顶尖的网络安全专家。

    "那你入侵校网...到底想干什么？"她再次问道，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贺临风沉默了几秒，走到其中一台显示器前，调出一个监控画面。

    画面里是本科生宿舍区的走廊，正是程小白刚才避开监控的那条路线。

    "我在找一个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一个十二年前住在阳光小区，喜欢把沙子倒在我城堡上的女孩。"

    程小白的呼吸猛地停滞了。

    她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半小时前的自己，正猫着腰避开摄像头。

    原来从她离开寝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他纳入了监控范围。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贺临风转过身，走到她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程小白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

    "你的走路姿势，"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

    "还有你刚才破解门禁系统的手法，和我写的一个开源脚本很像。"

    程小白这才想起，大二那年她在一个技术论坛上分享过自己修改的门禁破解脚本，当时有个ID叫"hacker007"的用户给她留了很长的评论，指出了几个优化方向。

    她当时只觉得对方技术很厉害，却没想到...

    "是你？"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棕黑色，像盛着夏夜的星光。

    贺临风点点头，抬手轻轻拂去她发梢沾染的一点灰尘。

    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练习过千百遍，让程小白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看到你的ID'white_key'时，我就猜是你。"他的指尖在她发间停顿了一瞬，又迅速收回。

    "小白，键盘的白，钥匙的key，你果然还是没变。"

    程小白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突然松开，涌上一股酸涩又甜蜜的暖流。

    她想起小时候，贺临风总说她像把□□，总能打开各种奇奇怪怪的锁。

    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他依然记得。

    "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指。

    "非要用这种方式..."

    贺临风叹了口气，走到窗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铁盒。

    盒子里装满了泛黄的信封，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收信人地址赫然是她小时候的家。

    "我试过。"他拿起其中一封，信封边缘已经磨得发白。

    "但每次都鼓不起勇气。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着我。"

    程小白的视线模糊了。

    她接过那封信，指尖触到信封上斑驳的邮戳，那是从不同国家寄来的，时间跨度整整十二年。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一直没有忘记。

    "我当然记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我一直...一直在等你。"

    话音刚落，贺临风猛地转过身，几步走到她面前。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像点燃的星火。

    "小白..."他伸出手，似乎想拥抱她，却又在中途停住，手指微微颤抖。

    程小白抬起头，泪水终于滑落。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激动与思念，突然觉得十二年的等待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所以，"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你的'测试'结束了吗？校网的漏洞..."

    "已经修复了。"贺临风立刻回答，走到电脑前敲了几下。

    "补丁程序五分钟前已经自动部署。作为补偿，我还顺手优化了一下校网的DNS解析速度。"

    程小白忍不住笑了出来："补偿？黑客先生入侵系统，还要给受害者送优化补丁？"

    "白帽黑客。"贺临风纠正道，嘴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和记忆里的少年完美重合。

    "而且，我的受害者...好像并不怎么生气。"

    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程小白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聊了近三个小时。

    "我该回去了。"她擦了擦眼睛，拿起放在桌上的笔记本。

    "室友该醒了。"

    贺临风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张黑色的卡片递给她："我的私人号码，还有加密通讯软件的安装包。"

    卡片质感很好，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二维码，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

    程小白接过卡片，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指，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她拿出手机，扫描二维码，安装程序很快完成，界面简洁得只有一个聊天框。

    "这是我自己写的，"贺临风看着她的手机屏幕。

    "端对端加密，没有服务器中转，绝对安全。"

    "听起来很厉害。"程小白抬头看他，晨光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轮廓。

    "那...我以后可以随时'抓'你吗？"

    贺临风笑了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随时欢迎。"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下次来，能不能挑个正常点的时间？比如...一起吃个早餐？"

    程小白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点点头，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

    "好啊。"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

    "贺临风。"

    "嗯？"

    "欢迎回来。"

    贺临风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温柔的笑意："谢谢你，小白。我回来了。"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程小白靠在门外的墙壁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明亮的晨光，照亮了她脸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