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城市郊区彻底笼罩。
程小白跟在贺临风身后,运动鞋每一次踩在湿漉漉的落叶上,都会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每一声都在为这场逃亡计数。
贺临风的步伐虽然依旧稳健,但程小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右臂始终不自然地垂着,那道被利刃划开的伤口,早已将他的衬衫浸染成暗红,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就是那里。”贺临风突然停下脚步,抬起手指向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灰色小楼。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难以掩饰的压抑疲惫,“安全屋有医疗包。”
程小白加快脚步,潮湿的夜风裹挟着草木的腥气扑面而来,寒意顺着衣领钻入脖颈:“你的伤必须立刻处理,再拖下去会感染的。”
贺临风侧头看了她一眼,月光掠过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她从未见过的锐利,却在触及她担忧的目光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再坚持一会儿,快到了。”
十分钟后,他们站在小楼后门前。
贺临风伸手贴上冰冷的指纹识别器,手掌按上去的瞬间,金属表面泛起蓝光。
紧接着,他修长的手指在密码键盘上快速敲击,十二位密码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每一次按键都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
门锁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仿佛在宣告一个秘密世界的开启。
“欢迎来到我的临时据点。”贺临风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痞笑。
但程小白注意到,他说话时下意识地按住右臂,指尖微微发白,显然是在强撑着不让伤口的疼痛外露。
推开门的刹那,感应灯骤然亮起,刺目的光线让程小白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待适应光线后,眼前的景象令她惊叹不已——三面墙几乎完全被显示屏和电子设备覆盖,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屏幕上倾泻而下,红的、蓝的、绿的光线交织闪烁,营造出一种科幻电影般的氛围。
中央的工作台上,示波器、焊枪、加密芯片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电子元件散落交错,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电子战场。
角落里,简易床铺旁的小冰箱贴着泛黄的便签,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柠檬图案,透着一股孩子气的可爱。
而最令她呼吸停滞的,是整面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与文件——在这片信息的海洋中央,赫然是一张两人儿时的合影:扎着羊角辫的她和穿着白衬衫的贺临风,蹲在小区废弃配电房前,脸上沾着泥巴,笑得没心没肺。
照片四周还贴着许多便签,上面记录着一些日期和简短的文字,程小白凑近一看,发现都是与她相关的重要日子和生活琐事。
贺临风快步走向控制台,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动作娴熟得如同在弹奏一曲复杂的乐章。
随着系统启动,十二块显示屏同时亮起,将周围一公里的地形、热源分布与监控画面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基本的安全措施。”他头也不回地解释道,“先坐,我给你检查伤……”
“先处理你的。”程小白果断打断他,径直走向墙角的白色医疗箱。
金属搭扣弹开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勾起了她许多关于父亲的回忆。
她抽出镊子和酒精棉,指了指旁边的旋转椅,语气不容置疑:“坐下。”
贺临风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顺从地落座。
程小白跪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卷起他浸透血水的袖子。
伤口狰狞地横亘在小臂上,皮肉外翻处还嵌着细小的碎石,暗红的血珠正顺着肘部缓缓滴落,在地板上汇成蜿蜒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需要缝合。”程小白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取出利多卡因注射器,却被贺临风按住手腕。
“直接缝。”他语气平淡,仿佛谈论的不是血肉之躯。
“麻醉剂会影响反应速度,现在这种情况,我不能有丝毫迟缓。”
酒精棉擦拭伤口的刹那,贺临风的喉结剧烈滚动,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成钢铁般的弧度,青筋在皮肤下暴起。
程小白咬住下唇,镊子夹起缝合针的手却稳如磐石。
十年前,她在父亲的急救培训课上第一次缝合猪皮;此刻,她却在为曾经最熟悉、如今又陌生的人处理伤口,每一针都像是在牵动自己的心。
“你什么时候学的伤口处理?”贺临风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氛围。
他的目光没有看伤口,而是牢牢锁在她低垂的眉眼间,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神情都刻进心里。
“大学急救课。”程小白专注地穿线,针尖在冷光下泛着幽蓝。
“还有……我父亲教过我。他总说,伤口处理要像对待精密仪器一样细致。”
“记得。”贺临风的声音突然沙哑,思绪仿佛也被拉回了过去。
“他总说‘伤口处理要像对待精密仪器’,还逼我们喝那种加了黄连的中药……每次喝完,你都皱着眉头,像只炸毛的小猫。”
回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头,程小白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那时的夏夜,她和贺临风总躲在老槐树下,趁父亲不注意就把药倒进花坛。
月光洒在贺临风狡黠的笑脸上,他说以后要发明能治病的糖果。
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缝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中,贺临风突然轻吸一口气。
程小白抬头,正对上他骤然收紧的瞳孔——她的发丝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手背,带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两人的呼吸在咫尺间缠绕,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连墙上显示屏的电流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处理完伤口,程小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他手臂上交错的旧疤。
那些或深或浅的痕迹,像一道道沉默的谜题,诉说着他这些年不为人知的经历。“这些是……”
“小伤。”贺临风迅速抽回手臂,转身走向冰箱,动作略显慌乱。
金属门打开的瞬间,冷气裹挟着熟悉的柠檬香气扑面而来。
他拿出气泡水的动作停顿了半秒,喉结动了动:“冰箱里还有草莓味的,如果你……”
“你怎么记得?”程小白打断他,声音发紧,眼中泛起泪花。
那是十二年前她随口说的话——在父母车祸后的第一个生日,她哭着说想吃草莓蛋糕,却因为太贵而拒绝。
贺临风当时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却不知从哪弄来一颗草莓,偷偷塞给她。
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那段记忆早已被时光掩埋,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里。
贺临风的背影僵在原地,玻璃罐在掌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有些事,想忘也忘不掉。就像……我一直记得你害怕打雷时,会躲在被子里发抖;记得你解出数学难题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记得你说过,以后想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工作台的蓝光突然明灭,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贺临风快步返回,调出从学校服务器窃取的加密文件。
随着代码层层破解,程小白的脸色越来越白——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勾勒出一个远超想象的阴谋:Cerberus组织不仅要瘫痪证券系统,更在研发一种能突破量子防火墙的终极病毒。
而这场危机的核心,指向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吴世勋。
“吴世勋。”贺临风的声音冷得像冰,手指重重叩击屏幕,屏幕上的图像仿佛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我的父母不是死于车祸。”他调出一份标注“绝密”的档案,画面里焦黑的车体扭曲变形,金属框架上布满可疑的灼烧痕迹。
程小白捂住嘴,强忍住胃部的翻涌——照片角落里,父亲实验室的铭牌在废墟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十二年前,父亲发现军方系统存在后门。”贺临风的声音开始颤抖,他调出的通讯记录里,吴世勋的名字频繁出现。
“在他准备举报的前一晚,实验室发生‘意外爆炸’。而吴世勋,这个曾经被父亲视作亲弟弟的学生,带着核心数据人间蒸发。后来我才知道,那场所谓的‘意外’,不过是他们为了掩盖罪行的手段。从那之后,我就发誓,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程小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
她终于明白,为何贺临风总是在深夜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为何他看吴世勋照片时,眼中会闪过比仇恨更复杂的情绪。“所以你加入国际网络安全联盟……”
“是为了复仇。”贺临风突然转身,双手撑住工作台将她困在中间。
他身上的血腥味混着雪松气息扑面而来,呼吸灼热地洒在她额前:“但回来后我才发现,Cerberus的阴谋比我想象的更可怕。而你……”
他的目光扫过她颈间的旧伤,那是三天前为保护她留下的痕迹,“你不该被卷进来。我本来打算默默完成自己的使命,没想到还是把你牵扯到了这场危险之中。”
话音未落,工作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
闪烁的警示灯疯狂闪烁,仿佛一只发怒的眼睛。
贺临风脸色骤变,抓起程小白的手机扔进检测盒。
蓝光闪过的瞬间,尖锐的蜂鸣刺破空气,屏幕上的红点如恶魔的眼睛,正在安全屋外一公里处急速逼近。
“他们来了!”贺临风扯下墙上的背包,将核心设备和加密硬盘一股脑塞进去,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从地下室走,隧道通向变电站!”
程小白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贺临风强硬地将手枪塞进她掌心。
金属的凉意让她猛然清醒:“等等!张维被捕时按下的装置!那一定是……”
“来不及了!”贺临风拽着她冲向暗门,楼上突然传来玻璃爆裂的巨响。
程小白回头,看见监控画面里黑衣人破窗而入,枪口的光如毒蛇吐信,正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贺临风猛地将她推进隧道,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头顶的脚步声震得墙灰簌簌落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隧道低矮狭窄,程小白几乎是被贺临风半拖着前行。
粗糙的墙面不时刮擦着她的手臂,留下一道道红痕。
两百米处,前方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和低沉的交谈声。
贺临风将她抵在墙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数到三,闭眼!”
闪光弹爆炸的瞬间,程小白眼前一片雪白,强烈的光芒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
巨大的爆炸声在隧道里回荡,震得她耳膜生疼。
贺临风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在混乱的咒骂声中狂奔。
晨光刺破烟雾的刹那,她看见贺临风的侧脸——汗水混着硝烟,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替她挡住恶犬的少年,无论何时,他都在竭尽全力保护她。
黑色轿车在碎石路上飞驰,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扬起的碎石噼里啪啦地打在车身上。
后视镜里,追兵的车辆渐渐变成小黑点,但贺临风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程小白的手抖得厉害,握枪的掌心全是冷汗,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腔。
贺临风突然腾出一只手,将她颤抖的手指按在自己心跳剧烈的胸口:“别怕,有我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然而,当他接完卫星电话,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更苍白。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程小白心头。“吴世勋亲自带队。”
他猛打方向盘拐进小路,仪表盘蓝光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联盟建议我们分开行动。他们说,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证我的安全,也能更好地完成任务。”
“不行!”程小白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送死!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找到应对的方法。”
贺临风突然急刹车,轮胎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车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转过头,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涌着风暴:“你知道Cerberus怎么对待叛徒吗?”
他扯开衬衫领口,锁骨下方狰狞的烫伤疤痕触目惊心,那恐怖的模样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经历的炼狱,“这是三年前被抓时留下的。他们会用纳米机器人钻进血管,一点一点撕碎你的神经!我不能让你也陷入这样的危险,我做不到!”
程小白的喉咙发紧,但依然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那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命?”
她抓起他缠着绷带的手,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你受伤了,独自行动只会更加危险。我们是一个团队,应该共同面对。”
“正因为受伤,我才是最好的诱饵!”贺临风突然咆哮,随即又颓然靠向座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上写满了无奈和痛苦。
“小白,我不能再失去你。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牵挂。如果连你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句话如重锤击中她的心脏。程小白想起昨夜在暴雨中,贺临风用身体替她挡住子弹的瞬间;想起他藏在安全屋各处的、关于她的点点滴滴;想起这些年来,尽管他们分开,但他从未停止过关注她的生活。
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她抓住他的衣领,将颤抖的唇印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水与血腥气,却比任何时候都炽热。
贺临风先是一僵,随即反客为主,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他的吻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情感,有思念、有担忧、有不舍,还有深深的爱意。
就在两人呼吸交缠,沉浸在这难得的温情时刻时,卫星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刺耳的铃声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将他们拉回残酷的现实。
贺临风接电话的手在发抖,挂断后,他从暗格里取出一枚U盘和纸条,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坚定:“农舍里有卫星通讯器,联系这个号码。如果三天后我没回来……”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别过头去,不忍心看她的眼睛,“启动‘凤凰协议’。那是我为最坏的情况做的准备,里面有所有能扳倒Cerberus的证据。”
程小白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金属边缘刺痛掌心,仿佛在提醒她这一切都不是梦境:“你说过会告诉我回国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