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老是觉得宁次还活着,只是去哪里隐居了,这个想法促使她平静了许多年。
直到鸣人四十岁生日那天,她坐在漩涡家皆大圆满的客厅,想起昨夜的梦,突然就觉得委屈,心脏不知道被谁挖走一块,好疼好疼,应该是被已经死掉的宁次点了只有他能办到的死穴。
漩涡家的明亮光线刺眼睛,同伴们的欢声笑语刺耳朵,天天好想哭,可哭泣对象不在场,于是只能喝酒,借着仰头那一瞬闭眼,把眼泪吞回去。
喝到最后她俨然忘记这是一场快乐的七代目火影生日会,不知道被谁扶着去厕所作呕半天,呕着呕着,天天察觉到正拍自己后背的手掌,和宁次起八卦掌时的手心弧度类似。
二十多年前,她喝水被呛到的时候,宁次就是用如出一辙的手心弧度给她拍后背的;宁次会刻意卸掉不少力气,几乎和此刻的触感一模一样。
这刹那的天天狂喜,不讲道理地认为宁次回来了,期待着回头,看清照顾自己的人是雏田,脑子重新被酒精冲得天旋地转。
瞄一眼被细心关上的厕所们,天天知道不用忍了,抓着雏田衣服闷声嚎哭:
“为什么要那么对他啊,到底为什么啊?”
*
宁次的死是一间许久无人的房间,时间留下名为灰尘的痕迹。
天天偶尔梦到宁次,叙旧的梦境会化作掸子,扬起的无数灰尘,都是她和宁次相处的瞬间。
只要天天还在呼吸,这些灰尘都会进肺里,日复一日冲淡宁次已死的事实,细碎回忆们就这样吞温陪伴了她很多年,直到鸣人四十岁生日前日。
这天,小李来她的武器店,问打算送给鸣人什么生日礼物。
店里始终没生意,懒散整日的天天撑着下巴,随口说“我也不知道啊,送全套忍具卷轴给鸣人好了”,小李听得猛摇头。
“天天喜欢忍具我知道,但你送鸣人这个,应该派不上用场吧。”
“那还能送什么嘛?我和鸣人又不熟,哪里知道他喜欢什么……总不至于送一乐拉面券吧!我只知道他喜欢吃拉面啊!”
小李赞许地点头,肯定地竖起大拇指。
“嗯,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天天!”
啊?真送拉面券啊?
行吧……反正小李比自己更了解鸣人。
直到这里,天天都没记起宁次,心态稳定堪比店门口用来练功的划痕累累木桩子,直到去一乐拉面店买兑换券的时候遇到博人和向日葵,她又扼腕起宁次的离去。
天天每次看到向日葵都会怀念宁次,是她说不清楚的条件反射,只能解释为,宁次那么重视雏田,肯定也会重视和雏田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侄女。
至于宁次会如何对待博人,天天还真想象不出来;人已不在,她无从探究答案。
“天天阿姨好~” “天天阿姨好。”
“向日葵好~博人好~你们来吃拉面吗?”
“不是的哇,妈妈要哥哥来买一乐拉面券给爸爸当生日礼物,嘿嘿!”
天天每次遇到向日葵,都要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宁次还活着,按照鸣人当火影后的繁忙程度,向日葵极有可能跟宁次这个舅舅更亲的。
她进而会想,如果宁次还活着,自己跟向日葵和博人打交道应该会更频繁,毕竟都是跟宁次关系密切的人。
如果宁次还活着……如果宁次还活着。
*
当年鸣人和雏田婚礼现场,天天看着微笑的二人,忍不住替宁次掉了眼泪,在心里说宁次你看到了吗,你在乎的这两个人在一起了噢,很幸福。
你的死值——
思绪陡然被打断,以天天的脾气,不允许下文完整。
自宁次死后就无人诉说的委屈再次翻涌,天天心里酸酸的,下个转瞬又生气起来,气宁次丢下她离开。
可生气对象已经化作空气了,她总不能对着空气发火吧。
那个永远了解她为何发火的人,已经不在了。
天天从不惯男生臭毛病的脾气,是从忍校时代练就的。
只要她感觉被冒犯,立刻以眼还眼;一来二去的有男同学记仇了,会因为她对小李露出欣赏眼神,就嘲笑说“班里女生人人都喜欢天才宁次,就你个傻子居然喜欢吊车尾小李”。
天天不爱自证,所以第一反应不是澄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小李,而是……
“你们这些闲得无聊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嘲笑那么努力的同学!小李那么努力,总有一天超越你们!”
天天是在第三班集成之后,才知道宁次当年也在场的。
天天已记不清那会儿为什么旧事重提,大概是某个D级任务结束后的在外就餐,宁次顺着某个话题提起这件往事,说自己当时暗自蓄力查克拉了,因为发现有个男同学盯着天天,企图从兜里掏出苦无。
宁次说得平静极了,给天天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望着宁次的侧脸,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当时也在?
宁次瞟一眼天天,把生肉摆上烤网。
“我本来没注意的,是他们话里突然提起我名字,下意识朝你们的方向看一眼,就发现了。”
“噢……”天天看着宁次刚摆上烤网的生肉,“反正我没说错,小李现在可厉害了,不是吗。”
宁次回了句“是啊“,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也没出现新的话题。
直到小李跟凯老师的体术大讨论进行到第二盘烤肉都熟了,天天终于反应过来,唰地侧目:
“宁次,你也以为我喜欢小李?”
宁次这下有些意外了,回视天天,反问一句,难道不是?
天天看着宁次愕然的白眼,突然觉得生气,“不是啊!”
“……”
将修行讨论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凯和小李都注意到天天生气了,止住讨论,面面相觑地问天天和宁次,怎么了?
“没事。”
“没什么。”
那是截止宁次死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惹天天生气。
“抱歉,误会你了。”
“没事啦。”
*
天天想说,其实宁次脾气挺好的,不了解他就会误会他。
比如第一次参加中忍考试,因为宁次似乎对雏田的态度不好,以至于鸣人那一届的忍者,当时普遍对宁次没好印象。
天天战败于手鞠后躺在医务室,听到门外的犬冢牙大声说宁次太混账了,怎么对雏田下那么重的手;天天猜到了大概,本能起身想去替宁次解释,是日向的分家让他太痛苦了——
天天下床的瞬间对上医务室的洗漱镜,看着自己被摘下护额的额头,回忆起宁次第一次在她面前摘下护额、展露出日向分家咒印的瞬间。
那根本不应该是靠劝解能消除的痛苦。
天天为什么说宁次脾气好,是因为当她对那个未曾见过的、传说中的日向分家咒印表现出探究时,宁次不生气也不回避,就那样坦然把护额摘下来了。
天天盯着宁次额头的绿色纹路,再下移视线凝视他复杂的表情,内心涌现出好几句想说的话;但比起话语,最先忍不住碰到宁次的,是天天的手。
宁次没有惊讶,也不闪躲,不知道是不是天天的错觉,他似乎略微垂头,好让天天触碰到宛如伤痕的存在。
“……真的不能消吗?”
宁次苦笑,笃定回答:“不能,除非我死。”
天天哪里想象过日向的宗家和分家意味着什么,那一刻她不知如何是好,指尖从宁次眉心慢慢转移到鬓角,沿着咒印的脉络,不知道自己是想替宁次抚平点痛苦。
宁次没有躲避,所以天天没注意到,自己又朝宁次靠近了一步。
“对不起宁次……你把护额带上吧,我再也不问了。”
“没什么。”宁次很平静地重新系好护额,“都是一个组的伙伴了,你看见这个纹路是迟早的事。”
宁次略微垂首系护额的时刻,非常健康有力的鼻息扫到天天的碎发,碎发又触碰到她的眉毛。
天天这才发现自己离宁次太近了,连忙后退一步,看着戴好护额也始终不移动脚步的宁次,她又前进半步。
“宁次,你真了不起。我相信你有一天能改变日向分家的命运,我们就贯彻凯老师的教导吧,一直变强。”
那个时间节点,宁次还没遇到鸣人。他面对天天的话笑了,是不信的笑,但也没反驳。
“宁次……”
“我没有生气,天天。今天也谢谢你陪我练回天。”宁次说着转过身去,“我们该走了,不然要被凯老师罚迟到的俯卧撑了。”
宁次转过身但没有走,而是等天天来到身侧,才一起出发。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仿佛过了一辈子,就连宁次死后,它也不断复刻于天天的梦境里。
宁次是天天见过脾气最好的、最聪明的、性格最恰如其分的、同期最厉害的男忍者。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连小李都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些惹到天天的话,但宁次没有。
除了他以为天天喜欢小李的那次。
也不知道是因为宁次太聪明了,还是太了解天天了。
天天已经没机会进一步探究。
*
天天记得宁次好多好多的事,比如有次小组任务去沙漠,小李在她拿出食材后夸赞一句“有天天在好方便啊”,她瞬间生气了,立刻反驳“提供方便的是我的道具,不是我的存在让你们方便!做饭的活你来干!”
撂下这话天天就生气走了,没走几步又觉得自己不该发火;坐在原地反思,心想小李是这种性格,我了解他,没恶意的呀。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按照她要求做好饭的小李大声招呼她回去吃饭,全然不在乎被天天指使干活的事。
那天晚上她听着小李睡得极其香的呼噜声再度反思自己,想着脾气是得改改了,起码面对小李和凯老师的时候改改,毕竟他们都是很好很优秀的伙伴,确实没有恶意,是不重视女忍者的整个忍界环境让他们不自觉就如此的,也不是他们的错。
想着想着叹气,想着想着翻身,宁次在她翻身的时候突然出声:
“天天,你还在想刚才的事?”
天天以为宁次也睡着了,毕竟宁次睡相极佳,不打呼噜不翻来覆去,睡着也没动静;所以每次出任务要夜宿在外时,天天都会让宁次替自己隔开爱打呼噜的小李和爱翻身的凯老师。
以平躺的方式,天天仰头看向宁次,他也略微侧头看向天天。
“嗯……想着不该以命令的语气让小李做饭。”
宁次收回视线,平躺闭目,接话倒是不停:“任务在外,饭总得人做。”
“我知道,只是觉得和小李的性格比起来,我会不会太——”
“小李说的确实冒犯到你了,虽然他不是故意的。所以你让他做饭也没什么。”
天天瞪大眼睛,忍不住撑起手肘朝宁次靠近,“宁次,你不觉得我刚才对小李发火过分了?”
“不觉得。”
凯小组没有女忍就得负责做饭后勤的“默认规则”,这点是天天明确争取来的;凯对此的反应只是一句,天天原来你在意这个吗?好,那我们四个人轮流做饭和善后,可以吧你们?
在这个重视男忍者的世界里,天天作为女忍者,执意拒绝一切涉及性别的定式;幸运的是小组全员都尊重她,只要她明确说出想法。
天天最喜欢自己所在的第三班了;对她来说,宁次是比小李和凯老师更进一步的关系,因为她总陪他练回天,他也总能理解她,相处起来安心又舒适。
陪伴和理解同时具备,还有比这更让人安心的存在吗。
*
还有次,是宁次误以为天天生气了。
第一次参加中忍考试时,还未成长的春野樱对上山中井野,从观战角度来说体术确实打得不够看,所以宁次评价了一句“果然女忍者的近战体术只能这样”,天天立刻反驳“不是女忍者只能这样,是她俩打得太悠闲了——”
没过多久,所有对战都结束了,宁次来探望天天,他俩同时开口:
“你对上日向宗家的那个人了?”
“你已经打得很好了。”
同时说完又同时顿住,宁次拉过旁边的椅子,先回答天天的话:
“是啊。”
天天从躺着变为坐起来,“日向宗家……不会不讲道理地追究你责任吧。”
宁次挑眉,“你知道战况?”
天天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天天陪你练回天是白练的吗,宗家的那个人如果有和你匹敌的实力,我早就知道有这号人了!”
天天的话让宁次笑了,极度自信且略带狂妄,她看出狂妄源于愤怒和痛苦,有些心疼,又很骄傲。
我作为女忍者非常希望宗家的那个人和你打得不分伯仲,但作为你宁次的队友,我又希望你赢得彻底。
天天失神于宁次毫无自觉的痛苦,宁次也记得要跟天天解释:
“我刚说女忍者的体术只能那样,现在想想,我也没权利说这个话。”
要不是宁次提起,天天转瞬就忘了这事。她有些意外,“确实是这样没错啦……但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宁次叹气,“你不是很在乎这方面的事么。”
这个时候,宁次和天天的关系已经比跟小李更近了;迟钝如小李都会抱怨“天天你俩怎么老是修炼不带我啊,你们练回天和忍具,我在旁边练倒立跑步也可以啊”,只能换来宁次和天天不约而同的一句“你跟凯老师修炼才最合适,她/我的能力最适配回天的修炼”。
天天不知道自己看着宁次的眼睛是亮晶晶的,毕竟宁次没有任何扭捏或者不好意思,还神色肯定地追加了一句“你今天已经打得很好了,只是那个砂之国的女忍明显不是下忍级别的实力,你和小李运气差点而已。”
天天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凯老师和小李都没来,“小李怎么了?难道小李输了?”
宁次沉默一瞬,“小李对上砂之国的我爱罗,更是个实力远超下忍级别的家伙,没打过,受伤了。凯老师正在他身边,我先来找你的。”
天天忙不跌地下床,急切间几乎撞到宁次的膝盖。
“你怎么不早说啊宁次,我们赶紧去看看小李,他为什么运气这么差啊!”
这一刻的天天并不知道,按照最终结局来说,小李才是他们第三班运气最好的人;
而运气最差的人,正本能抓牢急切下床、脚下有些摇晃站不稳的她。
他们第三班的四人组,除了小李以外,运气都奇差无比。
几年后就一个死一个残,还有一个,抱着回忆过了余生。
只剩回忆握在手里的这个人,还会在宁次本该41岁的这年,抱着漩涡家的马桶呕吐痛哭。
再也不会有了,像宁次那样好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他们第三班那么努力,为什么会是这个结局?
宁次那么努力,那么温柔,原谅了一切,为什么满屋子的同期生都家庭美满,只有他死了?
为什么要那么对他啊,到底为什么啊?
宁次,你为什么要抛下我啊?
*
天天向鸣人递交《退出木叶忍籍申请书》的时刻,火影办公室的窗外阳光极其强烈,刺痛她的眼睛,也就看不清逆光的鸣人是什么表情了,这让她感到轻松。
天天无意探究鸣人是什么表情,她不在乎。
“为什么?”
“我武器店没生意开不下去了啊,还是转行得了。”
“……申请书我先收着,等你什么时候反悔想要回去,来找我就行。”
鸣人刚准备把这轻薄的纸收起来,才发现天天在【申请理由】一栏写的是,无法成为想成为的忍者。
鸣人问天天,为什么要这么写?
“因为,我想成为的是像小樱那样精通医疗忍术的忍者,可天分限死了,我没有这个可能。而且……说什么都迟了。”
天天观察到鸣人捏着申请书的手臂僵了一瞬,“否则……我就可以像小樱把你的命抓回来那样,把宁次的命也抓回来了。”
鸣人豁然抬头的反应超出天天预料,天天看清楚了他登时炯炯有神的双眼。
“你说什么?樱酱……把我的命抓回来?什么意思?”
鸣人的反应让天天疑惑,她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鸣人不知道当年那出本可以要他命的插曲。
“鸣人……第四次忍界大战的时候,你差点死了,是小樱用手刀划开你的左胸外侧壁,抓你的心脏做人工呼吸,把你从濒死救回来的。”
“要是没有小樱,你已经死了。你比宁次幸运。”
*
在鸣人四十岁生日的前夜,天天梦到自己擅长医疗忍术,能力甚至到了小樱的级别。
为的是在宁次那傻子的最后时刻,她可以如我爱罗描述的小樱如何救回鸣人那样,用手刀划开宁次的左胸外侧壁,不听阎王令地,强行拽回宁次,强行抓住宁次的心脏,不准它停止跳动。
你怎么可以抛下我,我不准你死。
可梦里的宁次抓着她手臂,力道是从未有过的坚固;宁次笑着凝视她,半天不说话,就是不让她救自己。
宁次的回天卷轴散落在旁,即便在梦里,天天也回天乏力。
只有避无可避的极端丧失感,捏着她的心脏,逼她趴在宁次尚有余温的身上痛哭。
天天在自己滚烫的眼泪里醒来,这一瞬间还未彻底从梦境中抽离,于是宁次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是在第三班还能出任务的时候,面对小李和凯老师无厘头的要求和行为时,宁次常常回应她吐槽内容的那句:
放弃吧,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