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微微亮,湖水不知因何故潮水越发的涌动起来。这么一艘吃水深的大船,也时不时的不稳当的摇摇晃晃。
有经验的船夫,渔夫看了天气系紧了船体在码头的缰绳,叹了口气背上渔网远离了湖岸边,今日是不能出水了,怕是过一会儿便会有倾盆大雨落下。
天边阴云被气流吹鼓的聚拢,浅浅挂了天穹半幕。
“跪在门外!不许进来。”
从镇上匆匆乘舟登船来给老夫人请安的大夫人闻言满脸疑惑,无奈她只能听言,缓慢屈了膝盖跪在门外,她不知老夫人因何生了如此大脾气,明明昨日还是亲热的啊。“娘,媳妇不知犯了何错?还望娘亲点明,媳妇也好争辩,以免日后心生嫌隙误解。”
屋中出来两个嬷嬷关紧了门,站在大夫人面前,将声音隔断了。
不知过了多久,二夫人从老夫人屋中出来,她今日穿的格外粉嫩,似是心情大好,一脚跨出了门楣,看见地下跪立在她面前的现今当家大夫人,身子停住了,眼色居高临下的带着掩饰不住的蔑视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双腿已经麻木,方才还能轮换,现在已经不知该将重心放在哪个腿上了。她抬头看见出来之人,又见神色心中暗地不好,又把握不住是为何故,只能忐忑。
“好二妹妹,这是发生了何事啊?我为账目奔波只一晚不在船上,老夫人便如此大怒,是误解了什么吗?还是平日里我管家有了何种过错?二妹妹平日里服侍母亲常待在母亲身边,最是能知母亲心意。二妹妹,能否与我解答。”
大夫人自认自己平日待人知礼和气,从不与人结仇,心中上下想来二夫人也不会恨她。
二夫人手中翡翠珠串轮转,语气轻飘,“大夫人平日以礼待人,并无过错。只是,,,”
“只是什么?”,大夫人追问。
二夫人并未回答,看向远处湖中被潮水激荡飘零的两个落水鸳鸯,话语转峰道,“是大哥哥不会为商,竟亏损半个门楣。大姐姐,你知道的,咱们家世代做的可是皇商,亏得赚的可不止是自己家的钱。只怕是至此便是门楣高低,人分贵贱。这门槛看着虽低,可脚下却再不能踏进屋去了。想被门楣扳上一脚也是痴心妄想了。”
大夫人一头雾水,目光看向眼前二夫人所语的屋门门槛,心中已是焦炉,“何时亏损?我怎不知?”
二夫人面上嘴角牵起冷笑,最后再看大夫人一眼,只怕这一眼是最后一面了。
大夫人无有他法,生意上的事她哪里知晓,昨夜也只是看夫君的信听几个账房先生核对金额罢了,看他们做工挺认真的,究竟何时出了差错?难道是别的市镇?夫君不在身边,心中如热莲灼烧,只得提高了声音,“老夫人,桾烨是您的亲儿子啊,他犯了错将他招来,您要打要骂,问清即可。何必将亲人拒之门外。娘亲,我年幼丧母,您收留在身边,早已将您老人家认作我的亲生母亲啊。母亲,你要想想桾烨啊……”声音如泣,后不再成声。
可惜屋门没有打开,里面没有动静。
走到船身一侧,二夫人停住脚步,回身接过梅香手上端着的杯子,翘起戴玉尾指将它抛进湖中。
雨落了,倾盆倒泻,又有几个身穿草制斗篷的人,风尘仆仆,冒雨登了船。
很快,屋中传来阵阵哭声。
船底偷懒的仆人被人拍打起来。
“为何故这般急切起船?”
“老太爷,老太爷他过身了。”
不知何日起的高烧,又几日病情不退,又在船上不似在陆地上平稳,快到老家时云思才逐渐好起来。喝下最后一碗汤剂,缓了缓喉咙,“这一行,我还未到老家见过外公,他便就寿终了。”
她是半路上的船,与亲戚游玩,去老家也是半年之前的新年。记忆里,外公一直都是一个和蔼的,连满脸皱纹都蕴含着善意的老爷爷,他会喊着她过去,手上递给她糖吃。尽管后来她长大了些调皮了些,外公也偶尔会变得严厉管教她。外公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许就是不许她随意攀爬吧。放下手中杯子,云思沉闷的躺下。她虽知晓死亡意味着什么,可到底是还没有经历过的。
“对了,晴月,大表姐可曾来看过我?
“不曾,怕是害怕传染小姐的病气吧。”晴月正在锈她的绣花鞋,抬头敷衍一句。
“大表姐不是那样的人,她可是仙女一样,许是她也病了。那一晚的风真是太大,太冷了。”后边的话说的小声,怕晴月听了过去。因这几日晴月坐着屋里已将二夫人骂了好几个轮回,前日的骂词今日又搬过来,起初听她说的词还有新意,后就不新鲜了。
多日后,船终于停靠在了岸边,晕船几日的二夫人要命的被丫鬟搀扶的走下船,脚落在岸上,又转身使劲的呕吐起来,只感觉胃都要掏空了,坐船这事实不想经历第二遍。
转马车于夜间到了老家,见到亲娘云思忘了一路颠簸疲劳跑过去,“娘。”
廊下烛光里的夫人满脸宠溺,张开双臂迎接着将女儿搂在怀中。这时这位夫人身后还有一人浅浅笑着露出面容,那人正是巧月。她一步步走向晴月,“小姐你一路上可照看好了?”
晴月不知为何后退半步,后直起腰,“哼,躲巧偷懒的人反过来问我?”
抬腿跨过门槛,二夫人这才好起来,拂袖正襟道,“叫几个管事的,到我院里来。”随后先行离开了此处。
抱着云思的严夫人看着二夫人动静,许是嗅出了什么,又看一旁自己的亲娘老夫人并未做声,便也不做声。严夫人拉上云思的手,上前搀扶老妇人,“娘,女儿回来了。”
“噢,是棱儿啊。”老夫人颤抖的手抚摸女儿的面容,确实面前人就是女儿,一路上紧绷的脸上才终于有了喜乐。
“娘,怎么不见大嫂嫂和宛霜?此行她们不是也跟着吗?”严夫人看向四周,又想起刚才二嫂嫂神气模样,心中已有见解,但不敢妄下定论,遂有此问。
老夫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岔开话来,“你这皮儿生了个女儿也是个顽皮样,路上添了多少麻烦,可见是我曾经太宠溺你,你也这么惯着云思。今后可要好生管教。不过这样也好,等云思嫁了人平日如你一般也不不勤勤归家,也直叫你好生念想。”
“娘,云思还小,况且女儿不是年初才刚回来过吗?难不成你还想让女儿住在家里就不走了。”
“不走了好,经常待在我身边就像未出阁的时候样。”
服侍老夫人多年的一位老嬷嬷在旁边闻言笑道,“老夫人这是从严家抢人了。小叔子他能依吗?”
说着众人笑起来,独有老夫人拉紧了女儿的手,一行人往院里去。
到了一个仆人四下忙碌却又异常安静的院子,老夫人在院门停住脚步,用拐杖敲敲确认了地方,“好了,就种事就不用孩子们进去了,省的吓到她们,让她们都去别的地方玩去吧。”
严夫人放开了女儿的手,“去吧,和你这些哥哥姐姐们,去别的地方玩去。大人们要办正事,不要打扰,去吧。”严夫人抚摸着女儿的鬓发,语气温柔。
“现今,你也是当娘的人了。”老夫人虽眼瞎,但耳朵还是能听出女儿声音里对女儿的爱意。
“娘,再见。”云思摆了摆手,跟着几个比她年纪大的哥哥姐姐去了别院。
亲人的离世也是另一种亲人的相聚,大堂中或坐或站着许多平日不曾见的生面孔,却是旧亲友,复杂的情感充斥在众人的心中。
进屋见了那人,老夫人先哭起来,众人才终于憋不住的仰天嚎啕起来。但,依旧还是需要几个亲人保持冷静,因着他们还需处理身后事。
仆人还在忙上忙下的搬运行李,于是灯笼烛火于院中进出有致。有一青年坐一院落青石上,手握一书卷,对着月亮正在高声吟诗。而院外墙边行走的正是来往忙碌的仆人。
云思跟着哥哥姐姐进入院里才看见那人,“那人是魔怔了?现今天色正黑,能看见什么字样?什么诗体?”
“小妹妹,这你就不懂了。也不怪你正年幼,俗人不懂,唯有君子才知晓其中奥义。诗集遨游于脑海中,书籍与手上只是相思依托。这,正是古人所说的雅。”
“雅?”云思看向那人,只见已经有好几个公子走向那人,双方见面都礼貌行礼。
云思想起亲哥哥在私塾里曾说的话,不禁肯定的自言自语道,“酸腐,取巧投机分子。”
“什么意思?”晴月用胳膊推了推身旁的巧月。
“没文化真是可怕,就是骗子的意思啊。”巧月本就身形高挑,比晴月高了半个头,此刻目光居高临下的带着些许挑衅的傲慢。
四目相对,晴月受不了这目光,扭过头气哼哼反驳,“我负责院落,你负责陪小姐读书,自然是你懂这方面多些。哼,今后最好不要来问我院子里的事。”
“不问就不问,小丫鬟们看见我自然会和我说。”
“你~不许和你说~”
巧月嘴角弯起,“没用的,我们都是一等丫鬟,你说她们该听谁的呢?”
晴月辩论不过,气的扭过头去。
“不许在心里骂我。”
“哼~”
两个丫鬟拌嘴,前方一位大姐姐顾着小辈,回头拉上发愣的云思。“云思,我们去那边屋里,一会儿自有饭菜系数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