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恶梦般的消息
1980年的暑假,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暑气,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放进了巨大的蒸笼。
我满心牵挂着郝苹的消息,在焦灼的等待中,度日如年,终于下定决心,先前往老朋友雷道华那里一探究竟,心中暗暗期许他能带来关于郝苹的些许线索,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这天一大早,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几缕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大地上。
我便匆匆起床,简单洗漱后,怀揣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行程。
我乘车来到武昌火车站,站内早已人潮涌动,嘈杂声、脚步声、行李箱的滚轮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人们的脸上或带着归家的急切,或写满旅途的疲惫,而我,满心都是即将知晓的关于郝苹的消息,无暇顾及周围的一切。
我随着人流挤上了33路公交车,车厢内闷热异常,汗味弥漫,人们紧紧地挨在一起,像沙丁鱼罐头一般。
车窗外,城市的街景如幻灯片般快速闪过,高楼大厦、大街小巷,都模糊成一片光影,可我的心思全然不在这沿途的风景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仿佛这样就能更快抵达目的地,更快揭开郝苹的秘密。
一进入省木材公司白沙洲贮木场,映入眼帘的便是堆积如山的木材,在烈日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这些木材有的粗壮厚实,有的修长笔直,层层叠叠地码放着,宛如一座沉默的森林。
雷道华正在木材堆边忙碌着,他身形矫健,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那蓝色的工作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勾勒出他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手中熟练地摆弄着工具,脸上满是专注的神情,额头的汗珠不断滚落,滴在脚下的土地上。他不时地抬起手臂,用袖子擦拭一下额头,又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一见我来,他先是愣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即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中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将工具随手一放,快步朝我走来,脚下扬起一片尘土。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
那粗糙的手掌带着木材的质感和温热的汗水,热情地说道:“哎呀,你可算来了,可想死我了!”
随后,他拉着我一起到江堤上坐下。
江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难得的凉意,撩动着我们的头发,却无法驱散我内心的燥热与急切。
江面上波光粼粼,阳光洒在水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远处有船只缓缓驶过,留下一道道长长的涟漪。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郝苹的消息,屁股刚一沾地,便急切地开口问道:“道华,你上次回宜昌,打听到郝苹的消息没有?”
雷道华听了我的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我,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你呀,是不是太痴情了?郝苹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好的女人。”
“怎么回事?”我听了他的话,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身体猛地一震,心中满是震惊,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他,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急切地想要知道下文。
“郝苹在宜昌可有名了!不过可不是好名声,而是坏名声。”雷道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他微微皱起眉头,脸上的线条变得更加深沉。接着他缓缓说起他打听郝苹消息的经过。
他找到一个在“330”工作的同学,那同学对郝苹的事了解得非常清楚。
他们见面时,雷道华的同学一脸神秘,拉着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然后开始讲述郝苹在“330”的种种情况。
说郝苹在宜昌谈了好几个男朋友,每一段感情都以不欢而散收场。
其中有一位医生,对郝苹可谓是痴情至极。
听说是郝苹主动找上这医生的。
听到这里,我脑海中瞬间联想到那次在黄陂街头与郝苹的巧遇。
她对我说有一位医生长得非常像我,还说她经常去找这医生看病。
那时的我,还曾为这奇妙的缘分而暗自欣喜,脸颊微微泛红,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却未曾料到背后竟隐藏着这样复杂的故事。
雷道华接着转述他同学了解到的情况。
随着两人接触越来越多,那位医生深深地爱上了郝苹,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死缠烂打,不肯放手。
那医生总是在郝苹下班时准时出现,手里捧着鲜花,满脸笑容地站在她面前。
有时,他会为郝苹准备精致的晚餐,带她去江边散步,在月光下倾诉着自己的爱意。
然而,郝苹却在此时有了想要调回黄陂工作的想法,似乎宜昌的一切都已让她心生厌倦。
她开始对医生的邀约变得冷淡,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眼神中也渐渐失去了曾经的热情。
那医生听说郝苹要调走,犹如五雷轰顶,竟以死相逼。
那是一个阴霾密布的日子,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人们匆忙的脚步声和隐隐约约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那医生失魂落魄地在医院走廊徘徊,脚步虚浮,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手中紧握着那把手术刀,刀刃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悲剧。
他径直走向郝苹的宿舍,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千斤重担。到了门口,他抬手敲门,声音微弱却透着绝望。
门缓缓打开,郝苹出现在门口,神色冷淡。
医生看到她,嘴唇颤抖,试图开口,却被哽在喉咙的情绪堵住了声音。许久,他才带着哭腔说道:“你真的要走吗?我们之间的感情,你都不顾了吗?”
郝苹别过头,语气冰冷:“我去意已定,调动手续都已经办好了,这几天就要离开。”
听到这话,医生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眼神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灰暗与绝望。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握着手术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你不能走!”医生突然失控地大喊,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凄厉的回响。
他将手术刀猛地举起,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脸上满是决绝:“你若要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郝苹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眉,眼神中带着一丝厌烦。
僵持片刻,医生见郝苹毫无动摇之意,心彻底碎成了渣。
他仰天长啸,声音中饱含着无尽的痛苦与不甘,随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术刀狠狠刺进自己的心脏。
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瞬间染红了他洁白的工作服,在昏暗的地面上蔓延开来,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医生的身体摇晃了几下,缓缓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围的工人们听到动静赶来,被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吓得惊慌失措,有的尖叫起来,声音划破了寂静的空气;有的呆立在原地,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还有的反应过来,急忙冲向医生,试图施救。
有人手忙脚乱地拨打急救电话,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有人迅速脱下外套,按压在医生的伤口上,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染红了那件外套。
众人焦急地等待着救护车,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此漫长。
终于,救护车呼啸而至,工人们手忙脚乱地将医生抬上车,车子疾驰向医院,警笛声在街道上回荡,却无法挽回医生渐渐消逝的生命。
最终,医生还是没能救过来,这个消息如炸弹般在宜昌传开,人们纷纷对此议论纷纷,郝苹的名声也因此一落千丈。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这件事,人们的脸上带着惊讶、惋惜或是不屑的表情。有人摇头叹息,有人义愤填膺,而郝苹,成了人们口中的负面话题。
听到这里,我只感觉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的深渊,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无法逃脱。
我怎么也无法将我记忆中那个天真活泼、温柔可人的郝苹与雷道华口中的这个形象重合起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江景变得模糊不清,心中五味杂陈,有震惊,有愤怒,有失望,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迷茫。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雷道华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手掌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过来,带着一丝安慰。
他语重心长地说:“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如此痴情,以后就别再联系了,忘了她,重新开始吧。”
可是,我又怎能如此轻易地将多年的感情和期待就这样抛诸脑后呢?
那如恶梦般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未来的路,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更加迷茫了,我坐在江堤上,望着滔滔江水,久久回不过神来 。
与雷道华告别后,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内心还沉浸在那令人震惊的消息中无法自拔,机械地辗转乘车前往华师找二弟正华。
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色如幻影般掠过,却无法引起我丝毫的注意。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满心的沮丧与无奈如影随形。
此前因疯狂买书,我的口袋早已空空如也,身无分文。
而那台放大机,本是我们兄弟俩轮流使用,如今轮到我,我满心指望着能靠它挣点钱缓解经济压力。
可当我来到二弟的住处,看到他那堆满书籍的房间,心里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二弟看到我来,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
还没等我开口提及放大机,他便挠了挠头,苦笑着说:“哥,实在不好意思,我这段时间也是疯狂买书,钱都花光了,还欠了同学一些。放大机我还想再用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靠它多挣点钱还账。你也知道,最近出了几本专业领域特别重要的书,我实在忍不住就买了,结果手头一下子紧巴起来。”
我看着他那堆满书的桌子,上面有崭新的学术著作,也有刚出版的文学刊物,书本散发的油墨香此刻却让我有些心烦意乱。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虽有些失望,但看着二弟那期盼的眼神,想到自己作为大哥,怎能在他有难处时不体谅。
于是,我强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二弟,我懂。咱读书人,遇到好书就像饿汉见了面包,哪能忍住不买。行吧,放大机你就接着用,我再琢磨琢磨其他办法弄点钱。对了,你这书看得怎么样,有啥特别有收获的?”
二弟眼睛一亮,来了兴致,拿起一本专业书说道:“哥,这本可不得了,里面对我们专业前沿的理论剖析得特别透彻,好多观点让我茅塞顿开。
还有这本小说,作者的叙事手法太绝了,情节跌宕起伏,看得我废寝忘食。”
我听着二弟的分享,心中的烦闷稍稍缓解了一些,和他聊了聊书中的内容,感受着他对知识的热情。
到了晚上,宿舍里狭小的空间弥漫着陈旧的气息,灯光昏黄而黯淡。
我和二弟挤在那狭窄的单人床上,床垫有些单薄,每动一下都能感受到床板的坚硬。
我侧身躺着,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回到郝苹的事情上,心中的苦闷如潮水般翻涌,实在憋闷得难受,便和二弟谈起了郝苹的事。
我缓缓地诉说着与郝苹相识的经过,黄陂街头的那次奇妙相逢,以及后来她的种种行为,还有今天雷道华告诉我的令人震惊的真相。
二弟静静地听着,脸上满是惊讶与惋惜,时不时发出“嘘嘘”的感叹声。
等我说完,他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我,语重心长地劝道:“哥,听你这么说,这事儿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你为她付出了这么多感情,结果却是这样,换谁心里都不好受。但你想想,她做出这种事,说明她和你在价值观上就不一样。你这么重情重义,善良真诚,她根本就配不上你。过去的就过去吧,别再为她折磨自己了。往后日子还长,凭你的人品和才华,一定能遇到一个真心实意对你好,和你携手一生的人。”
我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沉默了许久,开口说道:“二弟,道理我都懂,可这心里就是放不下,那些和她相处的回忆,总是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二弟拍了拍我的胳膊,安慰道:“哥,我理解你,毕竟付出了这么多。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慢慢的,这些回忆就不会这么刺痛你了。你多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学业和未来的规划上,转移一下注意力,说不定哪天,你就突然发现,已经能坦然面对这一切了。”
或许,真的该试着放下了。
理智在心底不断地提醒着我,这段满是波折与伤痛的过往,或许应该被尘封在记忆的深处。
可情感的丝线却紧紧缠绕,让我不禁在心底反复叩问:我,真的放得下吗?
这如恶梦般的消息,像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入我心,搅得我彻夜难眠。
我躺在床上,双眼望着黑暗的天花板,脑海中却如同放映机一般,一帧一帧地映现出我与郝苹交往的点点滴滴。
思绪悠悠地飘回到在公社宣传队的那段激情燃烧的时光。
阳光总是格外灿烂,暖烘烘地洒在那略显简陋却充满活力的排练场上。
我们一群朝气蓬勃的青年,怀揣着对文艺炽热的热爱,从四面八方相聚于此,满心期许能在这片舞台上绽放光芒。
郝苹,宛如一颗璀璨的星辰,一旦登上舞台,便光芒四射,夺目至极。
大幕缓缓拉开,舞台上的灯光瞬间聚焦在她作为报幕员的身上。
她身着轻盈的舞衣,随着悠扬的音乐旋律,翩翩起舞。
那灵动的舞姿,恰似春日里随风摇曳的柳枝,柔美而又充满力量。
十六岁的她那么纯真,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
排练话剧时,我们并肩而坐,仔细研读剧本。
她专注的神情令人着迷,眼神中闪烁着对角色的深刻理解与诠释的渴望。遇到不理解的台词,她会歪着头,俏皮地向我询问,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天真与好奇。
一起练功的日子里,她从不喊累,即便汗水湿透了衣衫,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她依然咬着牙坚持。
她那天真活泼的身影,如同命运的丝线,在不经意间悄然将我们牵系在了一起,从那一刻起,我的世界里开始有了她的色彩,我们的故事也由此缓缓拉开帷幕。
生活的轨迹将我们分开,从此开启了长达七年的两地书时光。那些承载着思念与牵挂的信件,跨越万水千山,传递着我们对彼此的关怀与爱意。
我在信中倾诉着生活的琐碎、梦想的憧憬,她则在回信中给予我鼓励与支持。
每一次收到她的来信,我都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拆开,细细品味她的每一句话,仿佛能透过文字看到她的模样。那些信件,被我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成为了我那段时光最珍贵的回忆。
直到在黄陂街头的神奇重逢,阳光洒在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喧嚣中,我们的目光偶然交汇。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眼中唯有彼此。
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至今仍清晰地刻在我的心间,我曾以为,那是命运赐予我们的珍贵礼物,是我们缘分的延续。
可如今,雷道华带来的消息,却如同一记重锤,将我所有美好的幻想砸得粉碎。
道华说的是真的吗?人言可畏,我不禁开始怀疑,这是否只是人们对郝苹的偏见?
毕竟,我眼中的郝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与我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都充满了温情与爱意。
我无法把我眼中心中的郝苹和道华同学口中那个名声败坏的郝苹重合起来。
那个会在信中对我嘘寒问暖,在重逢时眼中闪烁着惊喜光芒的她,怎么会做出那些令人不齿的事情?
我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心中的疑惑与痛苦如潮水般汹涌。
我渴望能找到一个答案,能证明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可那如恶梦般的消息,却又如此真实地萦绕在心头,让我无法逃避。
这一夜,漫长而煎熬,我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徘徊,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更不知该如何抉择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