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处于侦查期,周诺的父亲坐了一个月的飞机,终于从粤省回到了兴阳镇。
他这次回来,是尝试增加诉讼请求的,要求杜国强对女儿进行赔偿。
杜国强被批捕后,杜国强父母如粪坑里臭石头的脾气终于软了下来,隔三差五地来家里哭着跪着求谅解。
只要周诺肯谅解,他们愿意支付上十万块的赔偿。
之前老两口每次来,周诺的奶奶都拿着扫帚追着他们打。
今天中午老两口提着礼品前来,只有周诺的父亲在家,几人坐在家门口你来我往,交谈甚欢。火药味仅仅在空气中飘了几分钟,就被铜臭味吸收得一干二净。
宋奶奶回到家里,看见儿子和畜生父母和和气气地聊天,一股气窜上来,在路上随便捡了两块石头追着几人打,这才把人打跑。
周诺打了一天的工,回到家,在家门口听见父亲和奶奶争吵,争吵的原因竟然是奶奶不肯接受杜国强父母提出的赔偿条款。
屋里男人的哀求声宛如利刃插进周诺的耳朵。
“十万啊!妈,那是十万块!你要卖多少米糕才能卖十万块!”
“你有没有一点良心?你这么多年没管过诺诺,现在她被欺负了,你不回来帮她不说,一回来就想着把她卖了!你滚!滚出去!我没你这个儿子…”
“诺诺她已经着了手,这个时候不收点好处,到时候什么都捞不到!”
“诺诺她是我孙女!她是被人欺负了!”宋奶奶嘶声力竭,提着扫帚打在他身上,“她不是妓女!你的心子怎么那么黑呀,她怎么着也是你女儿吧,你这个当爹的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欺负她呀?”
扫帚一而再再而三地敲在自己的头顶,扫帚头里的灰土接连几次抖落在脸上,掉进嘴里。
周荣昌呸呸吐着落进口中的头发,从家里跳出来,一脸狼狈,看见周诺正站在大门口,有点尴尬,脑袋上又挨了一扫帚,这才把他打回神。
五六年没有见过面的父亲此时出现在家门口。他当时离开家的模样周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时候的他好像比几年前黑了一点,也老了一点,唯一不变的就是自私到根儿里的本性。
周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感情,“滚,你滚!”
周荣昌可以当孙子被母亲打,绝不可能被女儿当成孙子骂,“滚?这里是我家!你们住的房子是我建的!”
“如果我没记错,这栋平房三分之二的钱是我奶出的,人工费也是我妈出的。”周诺从容地说:“你一共就拿出来的几万块。你二婚送出去的彩礼还有你们一家去粤省的这几年的落脚费全是跟我奶要的,你怎么不说?”
“你也不想想我这些年打了多少钱回来给你们用。”女儿硬的不吃,周荣昌长叹一口气,语气竟然软了一些,“诺诺啊,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呀。那个畜生不是人,你被欺负了,我们可以报警,但是不代表这件事不能协商啊。我咨询过别人,这件事我们可以要赔偿,杜国强也可以被判刑的。”
“所以呢?所以呢?”周诺抬起右手用力压着额头,试图将漫上来的泪水压下去,“所以你是想代替我收了那笔钱,和和气气地给他签谅解书吗?你有什么资格?”
出事的那天晚上,在派出所,当警察打电话给父亲时,她听见电话里父亲急切的声音,心里对父亲还存有一丝期望,哪怕他的飞机第二天飞了一天也没飞回风南市。
现在看来,他比自己想的更不堪,还不如不来呢,看见就恶心。
“你这孩子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周荣昌急得跺脚,“你已经是受害者了,我们现在不能当人财两空的冤大头!”
“周荣昌!!”
祖孙俩同时对着周荣昌大吼,宋奶奶扔掉扫帚,冲上去用力扇儿子的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窝囊的儿子?老天呀,警察怎么就没把你一起送进去关着呢?”
“妈!妈!”周荣昌被打得跳脚,“你打我干什么?如果不是你家乖孙女,我至于跑这一趟吗?”
周诺大哭道:“我让你回来了吗?你回来除了要钱你做过一点有意义的事吗?”
“你没让我回来?”周荣昌气急败坏,用力挣脱宋奶奶的钳制,脸涨得通红,“那警察为什么半夜三更打电话给我?你跟你妈一样,总是给别人惹麻烦,你以为我想来啊?如果不是你和老师厮混,现在反咬老师一口,你们班主任和派出所的警察至于天天打电话给我让我回来吗?”
“你跟老子装什么呢?你和老师裹在一起的时候你不说委屈,现在又出来装什么自视清高的受害者?你以为老子稀罕那点钱?你白卖了那么多次,老子这是在帮你算账!”
他的嗓门很大,像是在宣告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邻居们听见动静纷纷出门看,好死不死听见他说周诺出去卖的话。
周诺的哭声在男人的辱骂声和邻居们异样的眼光里里戛然而止。
有血缘加持的攻击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追上了她被杜国强喊去教师宿舍拿试卷的那个下午,他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从事发当晚到现在,周诺从未尽情地大哭过。
她逼迫自己冷静,逼迫自己面对,逼迫自己勇敢,逼迫自己走出来,去打工去挣钱,去复读。
她自以为自己编织的盔甲可以穿戴到杜国强被判刑,穿戴到自己考上高中,高考,上大学……
没想到这件盔甲如此薄弱,薄弱到能轻易被父亲的三言两语瓦解。
周诺心如死灰,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慢慢走进家里。
周荣昌骂上劲了,指着她的背影诅咒道:“生出你这种不自爱的女儿,还不如早点打死。你知道丢脸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宋奶奶扯住他的头发嘶吼,“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是想让我们祖孙俩死你才满意吗?”
“死!尽管去死,你以为我会怕?老子告诉你,这种脏东西就算死了,老子的眉头也不会皱一点!”
……
周诺迟迟不来上班,林深出门看了几眼,都没看见那个骑着粉色自行车的身影。
墙壁上的木钟时针已经指到了9这个数字,林深返回店里,向吧台后面的路元告状:“太奶,周诺她迟到了哦。”
“人家不是迟到,人家请假了。”路元将三杯果茶打包好,吩咐道:“送去对面的蛋糕店。”
木钟的分针停在三十至四十的刻度盘中间。
周荣昌在睡梦里被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吵醒,他打开手机,女儿发来了八条短信。
内容像是遗书,又像是诅咒。
她在短信里说自己死了之后,会让他和杜国强清楚什么叫做脏东西,脏东西保证会他们的余生不得安宁。
周荣昌读完信息的内容,愤怒之后,惊骇随至。
睡意一扫而空,立马跳下床,跑到家门口请求邻居们帮忙找人,自己则回到家抓紧收拾行李。
……
办公室的门开着,人事敲了敲门,“小林总,这是七月的工资表,需要你签个字。”
林路知听见声音,急忙将电脑上小说后台的页面关掉。
人事把文件放在她的办公桌上,离开了办公室。
林路知翻开桌面上的文件。
【录之,监测到周诺有强烈的求死心理。】
多功能的声音不打预防,在朗朗晴天向林路知的大脑劈下一道响雷。
“什么?”林路知发出一百个疑问,“为什么?她现在在哪里?”
快速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打电话联系杨善,联系医院,拿上车钥匙,赶紧出了办公室,一气呵成。
刚才去她办公室的人事坐在工位上看见她风风火火地出来,林路知和她对视一眼,告知道:“字我签了,去办公室里拿就行。”
“好。”
林路知等着电梯上来,在电梯门口抱着手臂来回踱步。
气愤和焦急跟两条相交的带子一样在胸口来回穿刺。
她前几天才去了饮品店,当时的周诺结了第一个月的工资,还笑着说要请自己去别的奶茶店喝奶茶。
她明明在朝着光亮的地方发展,却又转身扎进深渊。
真是不幸,碰上那种玩意儿当爹。
林路知开着车跟着多功能的指示走,周诺目前要去的地方是小镇边上的一个池塘。
前段时间天天下雨,池塘里的水涨满,这几天水面下去了,也不代表淹不死人。
林路知油门踩到底,飞快赶往目的地。
车子停在大马路上,周诺所在的池塘没有直达的马路,需要走小路穿过一片草林才能看见。
【录之,小心,草林里有毒蛇。】
林路知哪顾得上那么多,只知道扒开挡在眼前的杂草往池塘边跑。
多功能急切道:【录之,周诺开始割腕了!】
“我去!她怎么那么急啊?”
林路知跑得大汗淋漓,不敢歇下来。
【快到了快到了!再快点!】
距离池塘水域五米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将眼前的杂草吹得倾倒,林路知得以看见前方水面里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沉入池塘中央。
“周诺!你别这样!”林路知大声喊她的名字,此时她的头顶已经快要被水面淹没。
浅绿色的水面泛着黄气,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从池塘边上延伸至池塘中央。
林路知一头扎进水里,用力往池塘中央游去。
池塘中央是一个深坑,林路知小时候,遇到消水期,来这里捉蝌蚪,通常不会靠近这个地方。哪怕别的区域全部露出底泥,这个深坑依旧填满了水,没有谁知道它有多深。
救护车和警车相继停在林路知的车旁边。林路知游到中间时,水底的周诺已经没有了意识。
恐惧暂时被多功能的鼓励和救人的心思压住,林路知往水底游去,在多功能的帮助下分析到周诺的位置,双手伸向她的腋下,用力把她拉离深水区。
两人游到浅水区的时候,周诺开始咳嗽。
多功能:【还好你跳水及时。】
林路知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
杨善和同事跳下去帮忙,几人合伙,速度快了一点。
随行医生开始对周诺进行急救,林路知浑身湿透,对深水区的恐惧跟上来,心里紧张,冷得发抖。
杨善又开始打电话通知家属,没一个的电话是打通的。
杨善挂掉电话,“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同学我前几天在街上碰着,她还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怎么今天就想不开要自杀啊?”
“她爸回来了。”林路知用力拧掉头发上的水,“几年没回来,一回家就开始打压女儿,说一些很剜心的话。她本来就抑郁,努力建起来的心理防线被父亲击溃,谁受得了?”
“靠!!”杨善皱着眉头,脸色有点难看。
早知道就不给她父亲打那几个电话了。
林路知:“我现在有点事,我要去她家接她奶奶”
杨善预料到她要说什么,“我会陪着她去医院的。”
“那好。”林路知拖着湿漉漉的身体,穿上鞋子,走去马路上。
她开着车,一路飚到周诺家。
邻居们都在到处找周诺,林路知却在周诺家门口打听到一件滑稽讽刺的事。
有个女人说她半个多小时前亲眼看见了周荣昌背着行李包去了客车站。
林路知被气得哭笑不得。
跑了!
逼着女儿去自杀后,这个贱男人连女儿的死活都不管,居然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