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到底什么样才是真正的绝望？”顾言雅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望着对面小丘上吃草的牛羊。

    手机靠在一旁的一块小石头上，信号另一端的林继疏可以看到顾言雅的半侧身体与她背后澄澈碧蓝的天空。

    林继疏正在工作，仍然坚持要挂着视频，声称自己能一心两用。顾言雅明白他的分离焦虑，于是只要不在拍戏时间，就这样一直和他打着视频，偶尔说一两句话，但大部分时候，林继疏只是在听她的呼吸。

    林继疏确认完接下来一周的工作行程，目光瞥了一下手机里的顾言雅。

    “绝望吗……”他仰头回忆了一下，睫毛眨动。

    “大概是，”他清了清嗓子，“知道你会永远消失在我的生活里时。”

    薄风吹动顾言雅的头发，她正抬手把发梢追回来，闻声动作一滞，想到了之前006说过的话。

    林继疏继续说着，语气很轻，“从npc变成了故事里的人，和你重逢，甚至能和你在一起，我幸福至极。然而你又在忽然之间失去任何音讯。”

    是上次被绑架的事情。

    “我害怕你又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而我哪怕有通天彻地的能力，在这个世界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联系不上系统，007、006都不在线，没有任何人指引我，而我又要再一次失去你了。”

    李楠和小何曾经绘声绘色地给顾言雅描述了林继疏当时的状态。

    小何面容沉肃，眉头紧皱，手臂指向无人的方向，“给我找，翻遍整个C市，一定要找到她。如果找不到顾言雅，所有人给她陪葬。”

    顾言雅趴在沙发上乐不可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少看点霸总小说。”

    小何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没有夸张，当时真的是这样，林总的表情相当恐怖！”

    当时她才意识到高薪酬不是白拿的。林继疏的人连续拷问了她很多次，她既紧张又害怕，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

    她求助地望向李楠，试图请求让李楠出声证实。

    李楠也点头，“小何也不算太过夸张，当时林总几乎不吃不喝地在找你，每一条线索都亲自过问，不会听取任何一个人让他先休息的建议。你丢了多长时间，他就不眠不休地找了你多久。”

    李楠也被林继疏吓到了，也后知后觉自己的雇主是个执拗的疯子，身边的所有人都被他怀疑了一遍，不讲任何情面。

    顾言雅笑不出来了。她想起林继疏刚刚找到自己时的样子，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可怕。

    顾言雅的视线转回屏幕里此时表面风轻云淡的林继疏，完全判若两人。

    “对我而言，那种感受可称绝望。”

    那么林继疏的绝望，是失去对他极为重要的人。

    “不是极为重要，”林继疏打断她，“是等同生命。”

    这话说起来很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甜言蜜语，像是完全不可信的画饼行为，在眼前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却格外真诚，让顾言雅不能不相信。

    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目光不自觉地往别处飘，咳了两声，“嗯嗯，我知道了。”

    “那么……”她抵着下巴，望着远方的蓝天白云，眼前似乎浮现出真正的白玛提着裙摆轻巧地跳过小溪的场景。

    这个自小养尊处优长大，坚信自己被上天眷顾的少女，会陷入怎样的绝望呢？

    她似乎有了一点头绪。

    *

    佟晞悦绞尽脑汁，连睡前都反复回忆，终于在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咂摸出了一些不对劲，立刻便打电话告知了顾言雅。

    顾言雅彼时正在沉眠，被电话铃声惊醒，闭着眼摸到手机点开接通，听见佟晞悦说：“可能是最近太忙了，我的记性不太好。我这两天反复想了想，大概是你那天突然变得很傲慢，话也很少，嗯……还有些刻薄，突然变得很嘴毒。”

    “因为那天你说我的刘海像龙虾须，还说我的鼻孔很大看起来像牛，问我是不是其实海牛成精上岸了。”

    顾言雅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这么刻薄了，你居然还能忘记？”

    佟晞悦嘿嘿两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那段时间的记忆都很模糊，可能是背台词背晕了。”

    “除此之外呢？”顾言雅问。

    佟晞悦又仔细想了想，“没什么了。剩下的都很正常，我们当时很久没见了，你想我也是正常的。”

    所以顾言雅突然提出要带她兜风也显得没那么违和了。

    “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得势猖狂急于炫耀的小人？”顾言雅的语气荒谬。

    佟晞悦尴尬地挠挠下巴，“闺蜜其实我真的以为你当时有点飘了。”

    “但是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恢复理智了，所以也没有多说。”佟晞悦很快又补充说。

    事已至此，基本上可以确定当初借车的那个顾言雅，并不是现在的顾言雅，也验证了之前的猜想。

    *

    007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合理之处。

    “对了，你之前给我买的那个蛋糕，我觉得还不错，什么时候再给我买呀？”006一边和007讨论，还不忘回忆蛋糕的味道。

    “……你的味觉果然异于常人，我和顾言雅吃着都觉得齁甜。”

    说起顾言雅，话题又拉回到正事上。

    “我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007手指轻点桌面，“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权限高于你我的系统，那他和我们一定不是同一个部门的，难道是隔壁部门？”

    006：“你是说重生都市打脸爽文吗？”

    “没错，现在业绩最好的就是他们部门和我们部门。现在改革之后要降本增效，偷偷把自己的宿主安插进来也不是没可能。”007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愤而捶桌，“把宿主安插进来就算了，还杀了我的女主角！这也太过分了！”

    “我去偷偷查数据证实一下，”006说，“如果是真的，你要怎么办？”

    “杀了。”007果决道。

    “杀了谁？”

    007的目光坚定，“宿主。”

    006一哽，“那你大概得和她好好商量一下了。哦，还有她那个难缠的对象。”

    “林继疏确实有些难办，但他应该也不会不通情理吧。”007偏头想了想。

    006却没有她这么乐观。

    事实证明，006是对的。

    “我不同意。”林继疏的神情很冷漠，一点余地都不肯留。

    柳嘉妍心虚地戳着散发着奶香的蛋挞，嘴上仍然坚持道：“你再仔细想想，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就换我来。”

    柳嘉妍为难地摇摇头，“换不了。”

    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低声说：“顾言雅已经同意了我的方案。”

    林继疏的目光由不耐烦转为惊异。但没有急着出声。

    然而柳嘉妍已经看出端倪，“她没有告诉你，对吧？因为她知道你会想要代替她。但其实你俩都多虑了，换不了，只能是她。”

    “你的计划并不是万无一失。”林继疏说。

    “但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柳嘉妍明确地告诉他，“否则很难让一切回到正轨。”

    柳嘉妍看他丝毫不肯退让，只好自己先退一步，“这样吧，你们两口子先回去自己商量商量，行不行？尽快给我个准话。”

    林继疏虽然恼火，但仍然不失风度地提出送柳嘉妍以及她给007打包的小蛋糕一程。

    柳嘉妍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还说了些从007那里听来的顾言雅的近况，林继疏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她心里咯噔一下，直到顾言雅这些磕碰受伤大概都没告诉林继疏，咽了咽唾沫识相地不再说话了。

    林继疏开得风驰电掣，让柳嘉妍提心吊胆了一路害怕自己会因公殉职。

    最终开到目的地时，两人都吁出一口气。

    她刚刚下车，抬眼便看到了一张在此刻极其不想见到的脸，只能尴尬地哼哼两声：“见明，你怎么来了啊。”

    谭见明没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敲了敲林继疏的车窗。

    车窗下降，露出林继疏此时因不悦而格外显得锋利冷漠的侧脸。

    他的目光扫过来，“谭少？好久不见。”

    谭见明没有和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问：“林总是有觊觎别人女朋友的偏好吗？抢走一个顾言雅不够，连未婚妻也要抢走。”

    柳嘉妍本想立刻脚下抹油溜走，但又想起自己的职责，只好一步步挪过来尝试打圆场。

    “不要打架，打赢坐牢，打输住院……”

    可惜她说得还是太晚了，林继疏已经下车了，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她眼睁睁看着两人之间的氛围愈发剑拔弩张，在心里后悔出门前没翻黄历。

    “礼貌而已，我对你的未婚妻没有任何想法。”这是林继疏最后一点文质彬彬的伪装了。

    谭见明眼神湿冷，嘴角却忽然上扬，“好啊，那我就放心了。”

    随即转身离开，柳嘉妍连忙跟上去。

    林继疏站在原地，意识到他挑衅的笑容里可能暗藏的含义，还是没忍住握拳狠狠锤了下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