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池等在炼器堂门前。
他负手而立,白衣被风扬起一角,眉目冷峻,五官像是利器雕就,冷白皮下的唇色却带着致命的艳——美得过分,又偏不自知。
姜匪一眼就看到了他。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他脖颈处。那一截线条冷白又清晰,喉结轻轻一动,莫名撩人。
她怔了片刻,觉得嗓子有点干。
好看,太好看了。
送她出门的祝灵好奇:“谢师弟不用去练剑场练剑吗?”
要知道,三个月前藏剑峰所有剑修弟子,除了姜匪这个大师姐,天天从天未亮练到夜深灯灭,比体修还拼命。
“褚英师兄体恤我初来乍到太辛苦,允了我休息。”
他说得委婉,姜匪却挑了挑眉。
这哪里是体恤?分明是体谅他昨天才被她“单独教育”了一顿,藏剑峰师兄们怕他一蹶不振,才格外“惺惺相惜”。
褚英那直肠子和脑回路,她还能不明白。
谢天池转向姜匪,唇角微弯,语气低了几分:“大师姐。”
他见她听到这称呼时神色一振,黑眸亮晶晶的,喉间轻笑逸出,眼尾隐隐压着一抹光:“师弟有一事不解,还请大师姐不吝指教。”
姜匪眼也没眨,御剑一引,利落带人升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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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路御剑向南,飞了足有半日。
等到月影初现、山林被夜色轻笼时,谢天池才在一处幽僻山谷停下。谷中雾气氤氲,温泉泉眼潺潺,一派暖意融融。
姜匪落下剑身,扫了一眼泉水,又扫了一眼他,眸光带笑:“你还挺会挑地方。”
此处避开了老祖神识监听范围,月色清冷,泉水热雾蒸腾。
氛围实在暧昧。
她斜睨着他,有些意外。谢天池一贯是个老古板,这会儿竟然也懂得“开窍”了?
谢天池被她盯得耳尖泛红,轻咳一声掩饰:“泉底藏着一条秘道,可直通天衍宗水牢。”
姜匪一愣,随即挑了挑眉:“进宗门前知道的?”
她早就打听过,南宫凌云因麒麟血和吞天教的缘故,如今被囚于天衍宗最深层的十八重水牢,里头不但有专人看守,还有一个祖师飞升前所布的镇牢大阵,常人想靠近一步都难。
原来谢天池的法子,是从这边绕进去。
她眯起眼,似笑非笑:“既然有这条路,你混进宗门做弟子是图什么?不嫌麻烦?”
谢天池不疾不徐地看着她,语气低缓:“新婚夫妻,不宜分居太久。”
姜匪:……
谢天池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像是随口,又像是别有意味:“……好在天衍宗的人我都看过了,暂时没人和我撞型。”
——这话说得,仿佛她能挑上的只有他这一款似的。
姜匪心里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否认。
下巴一扬:“带路吧。”
“等等。”谢天池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温泉泉眼处,声音低沉了几分,“有人动过这里。”
他神色一凝,翻手取出两张天品隐身符,贴在姜匪与自己身上,待一起躲在一丛灌木从后,又于周围布下一道气息遮蔽阵,阵纹如水般悄无声息地隐入草木之间。
姜匪:……符箓和阵法全是天品,嫉妒了。
谢天池或有所感,识海传音:“喜欢什么,告诉我,都是你的。”
姜匪轻哼一声,傲娇归傲娇,心头却不由软了一下:这还差不多。
忽然,一道娇俏的声音自天际传来,清脆入耳:“大师兄,就是这里!”
两道剑光破空而至,一男一女落在两人刚才站过的位置。
月光下,女子一身水蓝色法衣,腰佩玉铃,声音带着几分得意:“我爹派人探过了,这处有一座隐蔽阵法,只要将阵石安在阵眼上,就能开启通道,直通天衍宗的水牢。”
姜匪在草丛中听得直皱眉,心头腹诽:哪位飞升老祖布的阵,都快被敌人捅成筛子,踩出条大道来了!
她扭头看了谢天池一眼,感叹宗门阵道一脉相承,凋零得可怜。
“那女子是百里家的三小姐,百里妍。”谢天池贴近,呼吸几乎贴着她耳廓,“旁边那男的,是白霍奇。”
声音在姜匪识海内响起。
姜匪心尖一颤,耳朵发痒,手指屈了屈。
暗自啧道:男色祸人。
她干脆懒洋洋地往后一倒,理直气壮地赖进谢天池怀里,找个舒服姿势窝着。
白霍奇嘛,知道。
修仙界天骄榜第一,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姜匪斜睨过去,目光中透出一丝不善——她姜匪,从小到大,就没有拿过第二名。这会儿倒好,一朝穿书,忽然被这个“白霍奇”踩头上了,哪能忍?
谢天池失笑,任她靠着没动。
那头,外面的百里妍正取出一块阵石按入泉边石缝中,阵法轻轻震荡,温泉水顿时褪去,露出一条通往地底的幽深通道。
谢天池掐诀凝出一道巴掌大小的灵力分身,身形一晃,紧随二人隐入通道中探查。
姜匪勾唇,眼神亮了亮:“走,我们回宗门。”
谢天池挑眉:“不继续追?”
“哪能怠慢了贵客?”姜匪慢悠悠起身,拂去身上草叶,“有贵客登门,我这‘掌门亲信’,也该回去好生接待。”
她眸光微转,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杀气,声音软糯得像哄人:“毕竟宗门规矩那么多,得进去提醒一下客人,擅闯水牢禁地,可是死罪哦。”
谢天池耳朵动了动,低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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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凌云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水牢中,浑身被死水吞没,仅露出一颗头颅。
水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锈气味。
他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眼神空洞又执拗。
水牢的禁制极强,灵力寸断,他连动一动手指都异常艰难。长时间的囚禁与审讯已将他的傲骨碾碎,只剩出去的希冀,和杀了姜匪的执念。
就在这死寂的地牢中,却有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兽,每日定时现身。
那是一只体型如巴掌大的幽獴,毛发油亮漆黑,眼珠子像两粒红宝石般莹润透亮。它轻巧地跃上他的头顶,发出细细的“吱吱”叫声,声音尖锐又古怪,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兴奋。
“别吵了。”南宫凌云声音沙哑,眉头紧蹙,烦躁道,“你既然有本事每日喂我灵果,就该想法子带我出去。”
小兽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抖了抖尾巴,将一颗灵果小心翼翼地叼到他嘴边。
那是一种通体赤红、泛着灵光的果子,入口甘甜,清凉入骨。他每吞下一颗,破碎的灵脉与丹田便仿佛被微火温养,略有修复。
起初,他道这是天道眷顾,命运垂怜,以为他很快就可以摆脱现状,从水牢出去,杀姜匪而后快。
可时间一久,现实如冰水浇头。
宗门的审讯日复一日,时而拷问,时而搜魂,毫无规律可循。每次结束,他都像从地狱爬出,只剩一口气吊着。
那人说,他是上天亲择的气运之子,怎么如臭水沟的老鼠般,毫无尊严可言。
都怪姜匪,都怪她!
他等不及每日灵果加持下的缓慢修复。他想要更强的力量,立刻、马上!
而那只小兽,在他眼中,也逐渐从“神兽”变成了“废物”。
“喂了我这么久的果子,又能怎样?”他眼神阴沉,低声呢喃,“这点修复速度,什么时候才够我破牢杀人……”
他未发觉的是,小兽漆黑如墨的尾巴正悄然搭在他额心,一道若有若无的黑气,犹如水波般,从兽体缓缓渗入他体内,沿着灵脉游走,悄无声息地与他体内残余灵力融合。
就在这时,一个古老、低沉、浑厚的声音,骤然在他识海深处响起。
“——神,会赐予你力量。”
声音仿佛从九幽之底传来,震得他识海轻颤,几乎晕厥,却也让他瞳孔骤缩,心跳剧烈,像是从死水中忽然窥见了天光。
他猛地睁眼,双目浮现出一丝亢奋的血光,嘴角微微上扬。
“神?”他低声喃喃,仿佛梦呓,又仿佛在回应,“你要的是什么?”
“不过是一点点……对神的献祭。”
黑气自小兽体内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识海,不再是温养那般的微妙修复,而是如烈火灌注般冲撞他的经络。
痛苦骤至,如万蚁啃心,他猛地发出一声低吼,浑身抽搐,水面被搅出一圈圈涟漪。
可那剧痛之下,他的灵脉,居然真的开始重塑。
不仅是修复,而是蜕变。
断裂的丹田在炽热的黑气中缓缓鼓胀,如荒芜之地灌入熔浆,血肉再生、筋骨重铸。
他能感觉到力量正在他体内苏醒,不再是那种循序渐进的灵力回流,而是强行撕裂原本的极限——
小兽安静地趴在他头上,眼中红芒隐隐浮动。
它不再叫唤,只用湿漉漉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像是在清理什么沾染的气息。它尾巴微翘,轻轻一弹,落回地牢一角隐匿的阴影中,化为一团幽黑的影子,与周围的黑暗无缝融合。
在它消失之处,水牢石壁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符纹,旋即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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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牢之上,巡逻的弟子在夜风中打了个寒噤,心头莫名浮上一阵寒意。
玉牌嗡嗡作响。
“杨二,开禁制,掌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