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
宁观音将一个禁不起诱惑的书生丢进冷泉，看着对方扑腾了两下就沉了，忽觉无趣。
蓦地她觉察到冷泉中还有人，随手甩出红绸。
红绸飞过水面，被墨晶绞成了片片布碎。
一阵晚风吹来。
隔着零落红霰，宁观音起身，“大师兄？”
冷泉里缓缓浮上来一个人头。
赫然是闻人亦。
他的头发湿了，紧紧贴着脸。
远远看去像一只水鬼。
绝情宗这四人关系很一般。
四人心照不宣，奉行“你不管我，我不管你”的原则。
但闻人亦这也太吓人了。
大半夜躲在冷泉里冒头，这不应该是宫子羽干得出来的事吗？
还有，这小青山上的冷泉可是寒冷彻骨。
宁观音弯下腰，撩起一抔泉水，立刻便甩开了。
指尖刺得生疼。
他怎么受得了，还在里面泡了起来？
“不要把人丢在水里。”闻人亦淡淡道，“水会臭。”
宁观音嘲弄道：“怎么，师尊都走了这么久，才想摆大师兄的谱？”
闻人亦不说话，沉入泉中，过得一会儿将已经死去的书生捞了起来，丢到岸上。
几只乌鸦闻着味儿就来了。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三五成群，爪子勾住书生的衣服，竟将他搬走了。
宁观音就要离去，忽听闻人亦道：“你觉得小师妹如何？”
宁观音微微侧脸，“那丫头？能被师尊看中的……应该不是好人。”
闻人亦半张脸沉入水中。
“我觉得她还不错。”
水面上冒了个泡，便不见他踪影了。
·
天蒙蒙亮，于小野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又是十分安眠的一晚。
他不禁觉得大师兄的头风真的好了，若以后不再发作，他可太高兴了。
于小野洗漱完，见阮昭昭还没起来，便去厨房做今日的饭。
今天是给师兄师姐送饭的日子。
等他将饭菜都装进食盒，一个小脑袋从窗外冒了出来，“小野哥哥，好香。”
于小野将面条递给她，“昭昭，这是你的。”
阮昭昭看见那四层食盒，“你要去给师兄师姐送饭吗？”
于小野点点头。
阮昭昭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那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于小野本想说让她慢慢吃。
但他忽然想到，阮昭昭不像他，受到过掌门点拨。虽已入宗，接下去却不知该如何修炼。
是跟他一样从研读道典开始，还是别的办法？
他只是一个杂役弟子，可不敢胡乱传授。
应该去问问大师兄他们。
阮昭昭飞快吃完了面条，将碗搁在凳子上。
于小野提起食盒，“回来再洗，走吧。”
闻人亦的院落静悄悄的。
于小野将食盒放在院门口，叩了叩门。
“大师兄，昭昭已经是绝情宗弟子了，她应该怎么修炼？”
过得一会儿，闻人亦颇为冷淡的声音传来，“去问师尊灵位。”
于小野挠了挠头，“那……”
接着听见闻人亦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若师尊无话，便同你一样先从研读道典开始。”
感觉大师兄挺关心昭昭。
于小野点头，“好，我知道了。”
两人继续往上走。不知谁来祭拜，纸钱漫天飞舞，洒了一路。
于小野吓得闭上眼，不敢放开阮昭昭的手。
枯树上仍站着几只乌鸦，没有飞开，而是一直盯着阮昭昭。
系统提醒：“乌鸦可是很记仇的。”
阮昭昭想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
这下乌鸦们都不敢动了。
顺利走过这段路，阮昭昭将石子收进掌心。
于小野困惑乌鸦怎么没来骚扰他，要知道他每次来都会被它们作弄一番。
他不禁看了看阮昭昭。
莫非昭昭真是个福星？
于小野将食盒放到院门旁的篮子里。
站在院墙上的乌鸦飞下来，两只爪子勾住篮子，提进院里。
于小野突然想起来，“差点忘了，明天是十五。”
阮昭昭：“十五？”
于小野：“嗯，二师兄说过，十四十五的晚上都不要靠近他的院落。”
阮昭昭拉长地“哦”了一声。
两人送完了剩下的饭，回到大殿。
于小野帮阮昭昭点了香，“昭昭，你请示掌门吧。”
系统：“你尽管拜。”
阮昭昭便举着香，随便拜了两下。
祖师爷泥塑亮了亮，一抹光芒飞出钻入了昭昭眉心。
阮昭昭复述系统的话，“祖师爷已经给了我一本能开悟的功法。”
于小野很惊讶，“你不用从研读道典开始？”
阮昭昭点头。
于小野呢喃，“这可是祖师爷亲自给的功法，大师兄他们都不曾有的待遇……”
系统觉得自己给阮昭昭搞得太特殊了，但这是它考虑过的办法。四个人跟掌门相熟，可能起疑，开始摇摆，“宿主，会不会太招摇了？”
阮昭昭：“不会啊，我觉得刚刚好。”
于小野左思右想，想到一个可能。
——阮昭昭真的是福星，祖师爷盖章认证，让绝情宗发扬光大的福星！
大殿的动静自然引得四人注意。
不过这次他们没有来。都知道阮昭昭得祖师爷青眼，给她独一份的功法也在情理之中。
·
是夜。
圆盘挂在天边，清冷月光如薄纱般洒落，盖在院中停放的一只只灵柩上。
庭院中央站着一个人。他闭着双眼，双手贴着腿侧，指尖微微颤抖。
乌鸦全都聚集在院中的歪脖子树上，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宫子羽缓缓睁眼，眼底一片猩红。
他往屋子走去，脚步迟缓，每一步都像坠着重重的铅踩在地上。
到了屋前，他抬起手，轻轻叩响屋门。
与此同时，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地探出院墙。
阮昭昭双手扒着院墙，两只腿在下面扑腾。
树上的乌鸦发现了她，其中一只刚要扯开嗓子，就被一颗石子打中，僵直地掉落在地。
其他乌鸦顿时噤了声。
它们认出来了。这个丢石子的就是把同伴当流星锤丢出去的女孩。
阮昭昭转动视线。
她看见宫子羽好端端站在院子里，突然走进屋子里，手舞足蹈。
屋子里明明没有人，他却仰着头大声说话。
真奇怪。
阮昭昭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一副副棺材上。
系统提醒道：“宿主，他的‘因果杀戮值’涨了。”
宫子羽的“因果杀戮值”一下子飙升了十点。
眼看他在失控边缘，阮昭昭不慌不忙翻进院子里，摸到最近一个棺材旁边，推开棺材盖，提起下巴往里看。
里面躺着一具女尸。左不过十五六岁，容色清丽。
怪异的是她的关节被细线缠绕。这线细如发丝，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阮昭昭呢喃：“尸傀？”
系统时刻注意宫子羽的“因果杀戮值”，“嗯？”
阮昭昭：“怎么了？”
系统：“又降下去了。”
阮昭昭踮起脚，视线越过棺材，果然看见屋内宫子羽头顶的数值趋于正常。
但他情况好不到哪里去，自己伤了自己，一身是血。
阮昭昭回身，“走。”
系统不明所以：“走？”
乌鸦发现了她，一只胆子大的再三考虑，朝她俯冲下来。
阮昭昭头也不回地伸出手，握住了它的嘴。
一人一鸟对视。
阮昭昭：“拜拜。”
她将乌鸦丢了出去，向后退了两步，前冲蹬墙，三两下跳出院墙，完美落地。
阮昭昭快步往住处走去，路上不忘：“系统，他发现我来过了吗？”
系统摇头：“没有。”
阮昭昭有些诧异，“我这两天的动静没有人发现？他们好歹是反派啊。”
系统：“他们现在还没黑化，还不算真正的反派。宿主听说过一句话没，洗白弱七分。”
倒是宿主你看着已经具备了大反派的心理和身体素质……
阮昭昭吐槽：“还是太菜了。”
系统：“不过，他们拜师的时候分出了一缕神魂放在祖师爷跟前，大殿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会知道的。而且……”
阮昭昭：“嗯？”
系统：“这应该不影响你做任务。他们在于小野身上也放了，于小野不知道。”
阮昭昭回房间睡觉，第二天到大殿跟着于小野打坐。
于小野开悟的方式是反复诵念道典。
他端着书轻轻恳恳地诵读，阮昭昭在一旁听得直打瞌睡。
正派的书在她眼里都是蝌蚪文，看也看不懂。听起来虽不难受，却很无聊。
到了正午，吃过饭后，阮昭昭提议去义庄看看老汉。
两人一起下山，沿着牛车开辟出来的小路到了后山，拾阶而上，看到了一座庄子。
阮昭昭仰头一眼就看到了宫子羽的住处，确认她在上面看到的庄子就是义庄。
而从义庄的角度更能看清穿过乱葬岗直达山上的路。
于小野原本不敢进义庄，但见阮昭昭大摇大摆地进去了，暗下决心，也抬起有些酸软的腿跟了进去。
十几副棺材摆在两侧，老汉坐在尽头，耷着旱烟，唉声叹气。
看见两个孩子来了，他赶紧将后门打开散味。
“你们俩怎么来了？”老汉喜笑颜开，将两个橘子塞给他们。
于小野：“我们过来看看阿翁。”
阮昭昭走到后门，朝外面探头，后面也是通向乱葬岗的，“老爷爷晚上会呆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