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雨水浸湿的青石板路泛着幽光,空气清冷,吸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凛冽的清醒。

    一辆半旧的青帷小车,早已等候在侧门外的巷弄里。这是秀竹用仅剩的一点体己钱,托一个老实可靠的老门房悄悄雇来的。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汉,见她们出来,只微微点了点头,便放下脚凳。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轱辘声,向着京城最繁华的东市驶去,车厢内光线昏暗,柳若妤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袖中的钥匙紧贴着肌肤。

    锦园。

    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这是原主母亲当年亲自选址,命名,斥重金打造的京城绸缎头一份,不仅仅是一间铺子,更是柳家商业版图在京畿的心脏,无不彰显财富与地位。

    卢氏想用它去填朱春明的野心?痴人说梦。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车外喧闹的人声渐起——东市到了。

    青帷小车并未驶向锦园气派的正门,而是在柳若妤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拐进了一条与锦园后巷相连的僻静小街,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角门前停下。

    这是锦园内部仆役及货物进出的通道。

    柳若妤在秀儿的搀扶下下车。角门紧闭,门环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秀儿上前叩门,铜环撞击门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后巷显得格外突兀。

    好半晌,门内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一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小厮拉开一条门缝,探出半个脑袋,不耐烦地嚷道:“谁啊?敲什么敲?后门不开张,送货的走前头去。”

    秀儿上前一步,沉声道:“放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主子来了!”

    那小厮揉着眼睛,借着巷子里昏暗的光线,看清了面前这张脸,又瞥见她身后那个裹在莲青色斗篷里,身形有些瘦削,看不清面容的人影。

    待定睛一看,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惊疑不定:“秀……秀儿姐?主子?”

    他显然认出了秀儿是表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但还是充满了难以置信。

    府里谁不知道表姑娘病得快要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柳若妤没有理会他的惊愕,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秀儿会意,厉声道:“还不快开门迎主子进去,想挨板子吗?”

    小厮被对方的气势慑住,手忙脚乱地拉开沉重的角门。

    柳若妤抬步,径直走了进去,秀儿紧随其后。

    门内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后院,显得有些凌乱。空气中弥漫着丝织品的焚香,但更多散发出的是懈怠和疏于管理的腐朽气息。

    几个正在懒洋洋搬动布匹箱笼的伙计,看到突然闯入的陌生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愕地望过来。

    柳若妤脚步未停,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出,不高,却足以让这方寸之地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锦园管事何在?”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瞬间盖过了后院的嘈杂。

    伙计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机灵些的,丢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就往前头铺面方向跑去报信。

    柳若妤不再言语,径直穿过堆满杂物的后院,走向通往前铺的那道门。

    她的脚步很稳,仿佛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秀儿紧张地跟在她身后半步,手心里全是汗。

    刚穿过门,一个穿着酱紫色绸面直裰、身材微胖、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虚假的、带着惊疑的热情。

    此人正是锦园明面上的管事,姓周,是卢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心腹。

    “哎哟!这…这不是表姑娘吗?您怎么亲自来了?”周管事夸张地行了个礼,眼神却飞快地在柳若妤苍白瘦削的脸上和那身半旧的衣裳上扫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了然。

    “您身子骨金贵,有什么吩咐,打发个小丫头来说一声不就得了?这铺子里人来人往,气味杂,万一冲撞了您可怎么好?快,快请到后面雅间歇着!”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试图引着柳若妤往旁边供贵客休息的雅间去,显然是想将她隔绝在核心经营区域之外。

    柳若妤脚步未动,微微抬首,兜帽下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周管事。

    “不必。”她开口,声音清泠如碎玉,“就在此处。”

    目光越过周管事,投向铺面深处。

    铺面轩敞,装潢古雅,一排排紫檀木的货架整齐陈列,本该是琳琅满目,锦绣辉煌的景象。

    然而此刻,那货架上稀稀拉拉挂着的几匹锦缎,颜色陈旧暗淡,花纹也多是些过时的样式。本该是最显眼位置摆放的流光溢彩的云锦、缂丝、妆花缎等顶尖货色,竟一匹不见!整个铺面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条和刻意的敷衍。

    几个伙计懒散地靠在柜台边,见主子进来,也只是象征性地站直了身体,脸上毫无恭敬之色,只有好奇与打量。

    周管事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干咳一声:“表姑娘有所不知,近来市面不大景气,好货难收。不过您放心,舅太太那边已经吩咐了,正在想办法调拨。”

    他试图将责任推给市面和卢氏。

    柳若妤没有看他,目光缓缓扫过空荡荡的货架,扫过伙计们懈怠的神情,扫过柜台后那本积了层薄灰的流水账簿。

    空气里那股腐朽的懈怠气息,比后院的杂物气味更令人窒息。这就是母亲一手打造的、曾经冠绝京华的锦园?被蛀虫啃噬得只剩下一副徒有其表的空壳。

    她抬步,径直走向那方宽大的紫檀木柜台。周管事心头一紧,想上前阻拦:“表姑娘,这……”

    柳若妤脚步不停,一个眼神扫过去,那眼神冰寒刺骨,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竟让周管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后面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她走到柜台后,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拂去账簿封皮上的灰尘。

    啪嗒。

    账簿被翻开,纸张摩擦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或浓或淡,记录着所谓的流水。

    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条目,属于商业女王的直觉在脑海疯狂运转,进货价虚高,出货价低廉得离谱。几个关键日期的记录笔迹明显不同,显然是事后填补上的。

    最可笑的是,连续数月,账面上竟显示锦园都在微利,甚至是持平,这与记忆中锦园鼎盛时期的恐怖流水相比,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更别提那些本该陈列在架上的顶级货品,在账面上竟毫无踪影!

    周管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强笑道:“表姑娘,这账目繁杂,您身子弱,还是别劳神了。”

    柳若妤合上账簿,动作很轻,却像一声惊雷砸在周管事心头。

    她抬眸,目光终于落在了周管事那张油滑的脸上,丝毫没有掩饰眼底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周管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铺子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锦园库房钥匙,给我。”

    周管事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眼神闪烁不定:“库房钥匙?这…表姑娘,库房重地,钥匙一向是舅太太那边保管着,说是为了安全。”

    “锦园,是我柳家的产业。”柳若妤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库房钥匙,何时轮到外人保管?给你半炷香时间,取来。否则…”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站姿松垮的伙计,最终落回周管事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你,连同这些懈怠渎职、欺主罔上的奴才,今日便不必再留在此处了。”

    柳若妤的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这死气沉沉的锦园炸开了锅!

    周管事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油滑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惊愕。

    他指着叶沁慧,手指都在哆嗦,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变调:“你…表姑娘,你这是什么话?我周有福在锦园兢兢业业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舅太太信任我才将铺子托付给我,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懂什么经营?竟敢如此污蔑于我,还要赶人走?这铺子离了我,还能转得动吗?”

    他色厉内荏地吼着,试图用资历和卢氏的信任来压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铺子门口,仿佛在期盼着什么救星。

    那几个原本懒散的伙计,此刻也慌了神,面面相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偷眼去看那个站在柜台后,裹在莲青色斗篷里的瘦削身影。

    柳若妤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她只是微微侧首,对身旁的秀竹吩咐道:“秀儿,去取香炉来。”

    秀儿也被自家姑娘这突如其来的强硬震慑住了,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目光在铺子里一扫,立刻快步走到角落一个摆放装饰品的博古架前,拿起上面一只小巧的紫铜三足香炉,又寻了半截线香点上,恭敬地捧到柜台前放下。

    一缕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廉价的檀香气味。

    “半炷香。”柳若妤的目光落在那点微弱的火星上,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像无形的绳索,瞬间勒紧了周管事的脖子:“时间一到,见不到库房钥匙,后果自负。”

    那缕青烟,此刻在周有福眼中,简直如同催命符,他脸上青白交错,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

    他没想到这个病得快死,且一直被他们拿捏在股掌之中的表姑娘,竟然如此强硬,完全不留情面,下意识还想继续狡辩,想搬出卢氏来压她,可当他的目光撞上柳若妤那双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此刻有人悄然离去,柳若妤明显注意到了,也未曾阻拦。她倒想看看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

新书推荐: 死敌冷脸洗衣做饭【gb】 恶毒女配爆改万人迷(快穿) 军师她不想干了 对照组是绝色大美人[八零] 卑微恋爱脑觉醒后带球跑了 氪金让纸片老公成真[穿书] 分手后和前任大卖特卖 好事多磨 夫人好难追 就用网球系统来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