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荆岚坐在车上昏昏欲睡。
四点半醒来后经过那段小插曲,哪里能睡得着,睁眼玩了两小时游戏,反观李西望,他倒是睡得香,一觉直接睡到快7点。
荆岚玩腻了,收拾好自己后重新回到床上,斜支着身体,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这个男人。
他并不精致,但带给人一种粗粝的,未经雕琢的野性美,嘴唇偏薄,高挺的鼻梁侧面有一道很小的浅色疤痕。
那双很有侵略性的眼睛正闭着……
嗯,睁开了……
李西望掀起眼皮,目光如有实质般精准扫到荆岚,带着一种无声的、野兽一样的侵略性。
这和荆岚想的不太一样,她还期待看到两个小时前李西望刚醒时的眼神呢。
没睡醒和睡饱了,差距这么大吗?
“好看吗?”
李西望醒来时看见荆岚早已洗漱完毕,甚至花时间画了个妆,坐在床边直勾勾盯着他。
“嗯。”
荆岚倒是很大方地点头肯定,随后又眨了眨眼,“我呢,好看吗?”
这两天荆岚都是纯素颜状态,突然上妆倒是让李西望惊艳了一下,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撑着下巴,妆容明艳,眼神明亮。
“还行。”
他微微一愣,答完便赶快翻身起床收拾自己,像是害怕再慢一点,胸腔里就有什么会跳出来一样。
荆岚翻了个白眼,仅仅是还行?
早上吃得简单,面包就水草草解决了早饭后就上路了。
走出蒙古包后荆岚说自己东西忘带了,又回去了一趟,翻出几张钞票准备放在一个不太醒目的地方。
在提起铜壶后看见下面压着钱,她呆滞了一瞬便反应过来。
荆岚坐在车上还在想,这人什么时候放的?他醒来后一举一动都在闲着无事的她眼皮子底下完成。
想着想着便来了睡意,靠着座椅,头一点一点,她强撑着睡意努力睁开眼。
“我们要去哪?”荆岚试图找话题转移注意力。
李西望单手在平板上滑动,看着传过来的雷达回波图,眯着眼思考,似乎通过云图判断云团运动方向和移动速度。
“困了?”他没回答荆岚的问题,“困了就睡,别跟小鸡啄米似的。”
“放心吧,我很习惯一个人开车,不需要你当军师。”
她能当什么军师?
狗头军师吗?
男人的声音夹杂着调侃,荆岚困得犯迷糊,自动忽略了他话中的打趣,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靠着座椅直接睡过去了。
陷入沉睡前似乎隐约听见一声低笑。
说实话,在车上睡觉并不舒服,不知多少次辗转反侧后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睡姿,她发出一声表示满意的喟叹。
荆岚做了一个梦,梦里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小时候和家人在山上露营,一派阖家欢乐,一会儿在高速公路上飙车,突然公路上出现一个人,她来不及刹车,径直撞了上去。
画面瞬间转到了人影憧憧的大街上,人群围作一团,声音嘈杂缥缈。
还没来得及看清人群中央是什么,荆岚又坐在了阴暗古老的教堂中,身上戴着镣铐枷锁,居于主位的审判官冷声下达最后的宣判:
“你有罪!”
倏尔镜头贴近,判官的脸从笑容猥琐的男人变得熟悉,精致美艳的女人勾起邪肆的笑容。
竟然是她自己!
她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缸猩红的液体,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臂膀,要把她拉进去。
“不要!”
荆岚猛的醒过来,汗水早已打湿头发。
她从梦里血红的眼里挣脱出来,却撞入了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瞳中,她思绪有片刻的停滞,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问题。
怎么会有人的眼睛远看是深邃的黑,近看却是醉人的琥珀色?
由于突然起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一股冷调木质香混合薄荷味牙膏的气息,他喷香水了?
荆岚望着他的眼睛,似要溺进去,一些奇怪的问题就这样填满她从噩梦惊醒后的恐惧。
李西望本来在专注地开车,心里分析遇见风暴的概率,然而副驾上的人睡得不安稳,向左向右不停翻身,最后“砰”一声撞在了车窗上。
李西望虽然笑叹她睡眠质量好,这样都没醒,但还是找了个地方停车。
他伏过去把副驾的座椅调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在移动她脑袋时荆岚发出了一声小猫似的嘤咛。
李西望不敢再动,还以为她快醒了,荆岚咂咂嘴彻底不动了。
后面的路程她倒是睡得安分,既不出声也不乱动,沉默得李西望觉得仿佛回到了那段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旅途中。
孤独但不寂寞。
那条路他走了很远,远到终于有勇气回来面对一切。
导航显示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浑身颤抖到近乎抽搐,嘴里说着模糊不清的梦话,汗珠从她额头接连冒出来。
他迅速停车解开安全带,侧身过去轻握住荆岚的手臂,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她却大叫一声坐起来。
“李西望?”
平日淡然的声音此刻透着浓烈的不安与脆弱。
“嗯?我在。”
“李西望…..”
“干嘛?”
他答得很轻,语气太过温柔,李西望知道她肯定是被梦魇住了,需要她自己慢慢缓过来。
荆岚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珠子茫然无措地轻微转动,猝不及防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手臂收拢,越抱越紧。
似乎终于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中找到了一根浮木,紧到李西望都觉得快要窒息。
荆岚大口大口地呼吸,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滴到李西望的后颈,他一颤,以为她哭了。
刚想开口,荆岚已经调节好了情绪,放开他,眼睛里没有了刚才令人心悸的惊惶。
这段温存,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你……”
“我没事,做了个噩梦,谢谢你。”
荆岚抽出纸巾擦拭额上的汗水,顺势低头掩去眼里的情绪,她开口时扬起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李西望看出来了她的强装,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当作不知道,就当她只是做了个普通的噩梦,点点头重新坐到位置上。
荆岚很多次从噩梦中惊醒后都只有她自己,然后需要用大量的时间去消化那些如洪水般席卷而来的情绪。
那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特别的熬人,仿佛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在无尽深渊中浮沉,找不着落脚点。
刚才听着那阵沉稳的心跳声,像是有节奏般,神奇地抚平了她心中的褶皱,那一刻,挨得很近的两颗心脏,一快一慢地跳动,最后变得同频。
缓过来后,空气的闷热带给人的不适感才姗姗来迟,甚至让荆岚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她注意到前方的黑云压得极低,古人所说的“黑云压城城欲摧”果真形象。
棉花状云体极速膨胀,像培养皿里的黑色霉菌,云层内部不时划过如同神经脉络互相交织的蓝色闪电。
如此宏大的景象,让人有种错觉,这是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而他们,就停在这大门之前,渺小又脆弱。
“你要穿过去?”
“听过一句话吗?每穿过一次暴风雨,就将迎来一场新生。”李西望不置可否,看着前方的景象,眼里有股跃跃欲试的狠劲儿。
“谁说的?”在她的认知范畴内,雷暴天气大家都避之不及,没有人想去用生命来做一场无意义的尝试。
李西望煞有其事地介绍:“著名哲学家,麦瑟尔夫。”
荆岚起初还觉得自己知识浅薄,翻遍自己为数不多认识的哲学家,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的时候,却看见李西望抿嘴,费力憋着笑。
荆岚将这四个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几遍,霎时反应过来被捉弄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幼稚。
“……”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经从紧绷过渡到了放松,心里全是被人戏弄后的怨怼。
“你敢吗?”李西望趁热打铁。
明知这是最低级的激将法,然而她心里积着一股气,此刻自觉化身为愿者上钩的那条鱼,“你不敢?”
李西望很满意,舌尖抵住腮帮子,颇有些奸计得逞的意味。
“调好座椅,拉紧扶手,迎接新生。”
荆岚来不及调侃这句中二的话,他已经关上所有车窗,一脚油门,黑色越野犹如蛰伏已久的猎豹,正向那片黑云冲刺。
没过多久,车子便驶进了雷暴之中,进入了雷达图上的红色区域。
从白天转换到黑夜就是一瞬间的事,狂风骤雨极速拍打在车身上,头顶、前方,四周都是接连频闪的蓝紫色闪电。
不知道下一刻会劈向哪儿,就像无序的生活,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而他们,此刻便是冲破规则和无序的孤勇者,在暴雨中逆风生长。
荆岚爱极了这种心脏狂跳的刺激,肾上腺素的激涌加剧了她的勇气,她想更疯狂一点儿,“可以开窗吗?只开一点点。”
李西望分神看她,荆岚眼睛明亮,好像燃烧着一团火,拒绝的话滞在嘴边,妥协的点头。
荆岚说开一点就只开一点,毕竟她不想被兜头而来的大雨淋成落汤鸡。
狂风从车窗的一丝缝隙中呼啸而来,风声和雷声瞬间放大,带着一种末路般的狂乱感。
雨刮器就算一秒不停地摇摆,也不能把前方的道路完全看个清楚,能见度不足50米。
公路两边都是不算高挺的行道树,此刻被大风吹得张牙舞爪,在阴沉的天幕背景下,就如同拉人进入地狱的魔爪。
“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