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裹尸袋,还好,没有被分尸,没有被大卸八块,扔进不同的垃圾桶里。
春芜用力扭动着身体,廉价的塑料裹尸袋内壁摩擦着她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
她摸索着,寻找拉链的源头,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拉链头,她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拽。
刺眼的白光伴随着冷冽的空气猛地灌入,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过了好几秒,她才勉强适应了光线,颤抖着睫毛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墙壁,金属柜,还有一排排盖着白布的推床。
这里是医院的太平间。
她挣扎着坐起身,裹尸袋滑落到腰间,低头看去,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撞得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的连衣裙。
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深紫色的瘀痕和正在缓慢愈合的擦伤,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尸体。
胸口的位置,那件连衣裙上破开一个大洞,布料被暗红的血浸透。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层薄薄的皮肤和肌肉之下,肋骨断裂后重新生长的麻痒感,还有心脏曾经破碎又被强行粘合的沉重跳动。
她吃力地挪动双腿,从推床上滑下来,光脚踩在地板上,扶着推床边缘,试图站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摇晃,视野一阵发黑,耳鸣嗡嗡作响。
修复身体需要巨大的能量,她现在虚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
太平间的门虚掩着,春芜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远处隐约传来的医院走廊的嘈杂声。
她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拉开门,刺眼的灯光让她再次眯起了眼,外面是空无一人的走廊。
春芜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地朝着记忆中医院后门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留在这里。
天亮后,当工作人员发现本该冰冷的尸体不翼而飞,等待她的绝不会是欢呼,而是新一轮的恐慌和尖叫。
或许下一次,她醒来时就会被锁进特制的铁笼,或者浸泡在福尔马林里,成为某个疯狂科学家的收藏品。
她的与众不同,从记事起就为她惹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是天才的光芒,不是超凡的能力,而是诅咒。
一种被动散发、无法关闭的魅力。会让人疯狂、偏执、最终导向毁灭的扭曲吸引。
最初只是小范围的异常。
孤儿院里,总有几个小朋友会为了谁能坐在她旁边,谁能和她分享一块饼干而大打出手。
妈妈会格外关照她,但这种关照很快会变成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甚至对其他靠近她的孩子流露出敌意。
父母,曾经收养过她的父母。
她早已记不清他们的样子,只隐约记得家里总是争吵不断,砸东西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哭喊,还有父亲看向她时,混合着恐惧和病态迷恋的复杂眼神。
她被送走了,辗转于不同的孤儿院和寄养家庭。
没有一处能长久。
随着年龄增长,这种魅力带来的灾难指数级升级,在孤儿院,温和的护工会为了谁能给她梳头而互相指责,背后使绊子。
老院长会偷偷收藏她用过的铅笔头,同寝室的女孩会莫名其妙地对她好,又会在她稍微和别人说句话时变得尖酸刻薄,甚至偷偷剪坏她的衣服。
青春期后,地狱模式才真正开启。
追求者?那太温和了。
是纠缠者、窥视者、妄想者。
走在街上,会有陌生人死死盯着她,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不顾一切地冲上来试图抓住她。
普通的打工也根本无法进行。
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她身上那股无形的引力拖入疯狂,善意会扭曲成占有,好感会异化为毁灭。
她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周围所有的铁屑,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些铁屑在混乱的磁场中互相碰撞,最终化为齑粉。
她试过躲藏,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租最便宜,最偏僻的城中村单间,只在深夜出来购买最廉价的食物。
但没用。
她也试过主动结束一切,跳楼、割腕、吞药、撞车,每一次,她都真切地感受着死亡的冰冷和剧痛。
每次都会带着一身伤痕和痛苦,在绝望中醒来,太平间、垃圾堆、荒郊野外的水沟旁,甚至是在火葬场的运尸车里。
终于挪到了医院的后门,入眼是垃圾转运区,她推开虚掩的铁门,踉跄着扑入外面的夜色中。
夜风刮在春芜单薄破烂的衣服上,让她瑟瑟发抖,她扶着墙壁大口喘气,每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刺痛。
远处,城市灯火辉煌,车流如织,近处,街道相对安静,只有零星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圈。
她像一抹游魂,本能地朝着城市最边缘的角落走去。
春芜拐进堆满建筑废料和黑色垃圾袋的小巷,就在她快要被疲惫和寒冷彻底击倒时,巷子口传来清脆的笑声和阵阵脚步声。
几个穿着光鲜校服的中学生,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走过巷口。
他们谈论着最新的游戏,抱怨着繁重的作业,脸上洋溢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无忧无虑。
春芜猛地缩回阴影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恨不得嵌进墙缝里。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脚,破烂裙摆下正在愈合的伤口,还有苍白的手指。
光鲜亮丽的校服,干净的书包,无忧无虑的笑声,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她从未真正拥有过,也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春芜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等待着身体的修复。
巷口的喧嚣渐渐远去,春芜蜷缩在阴影里,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
就在她几乎要沉入那片熟悉的黑暗时,一阵微弱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
“喵……”
短促,细弱,带着幼兽特有的无助,断断续续。
春芜的身体僵了一下。
不是人声,不是那些会带来疯狂和毁灭的脚步声或话语,她屏住呼吸,努力分辨声音的来源。
“喵呜……”
又是一声,更清晰了些,就在她右侧不远处的废弃纸箱后面。
本能告诉她,蜷缩在这里,等天亮,等身体恢复一点力气,然后像幽灵一样消失,才是最安全的。
任何动静,任何关注,都可能引来无法预料的灾祸。
她挪动身体,朝着纸箱堆爬去,扒开纸箱。
角落里,一团更小的阴影在瑟瑟发抖。
猫崽浑身脏兮兮的,后腿不自然的弯曲着,眼睛半睁着,似乎还看不清东西,只是凭着本能发出微弱的求救。
它那么小,那么脆弱,被丢弃在这腐烂的角落,像她一样。
春芜轻轻碰了碰小猫湿冷的皮毛,小猫似乎感觉到了温度,朝着她手指的方向蹭了蹭。
“你也是……没人要的吗?”她声音沙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说过话了,也从没有人会听完她的话。
小猫当然无法回答,只是继续发出细弱的呜咽。
不行,它会死在这里的,像她一样。
但这一次,她醒来了。它呢?
她看着自己布满伤痕的手。
这双只会带来灾祸的手,这具只会吸引疯狂和毁灭的身体,能不能做点别的?
她想起了便利店收银员痴迷的眼神,想起了餐厅厨师免费的餐食,想起了书店老板赠送的书籍。
那些人,那些馈赠,那些毁灭的疯狂,她避之唯恐不及。
但此刻,看着气息奄奄的小猫,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成形,不是为她自己,是为这只和她一样被抛弃的小东西。
利用它,利用这些诅咒。
她厌恶自己,厌恶这具身体,可小猫微弱的呼吸声,像一根细线,拉扯着她。
春芜深吸一口气,咬紧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别怕,”她对着小猫,更像是对着自己说,“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还有……看医生。”
她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抱起来,用干净的内衬裹住它颤抖的小身体。
小猫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和意图,在她怀里蹭了蹭,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呼噜声。
春芜抱着猫崽,像抱着她第一次尝试主动掌控的武器,她拖着依旧虚弱疼痛的身体,走出小巷。
不再刻意躲避灯光,反而朝着最近的一条相对热闹的小街走去。
她的目标很明确: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春芜在店门口停下,怀里的小猫不安地动了动,她低头看了看它,又抬头看向便利店里那个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玻璃门。
柜台后的男人抬起头,脸上带着不耐烦,目光落在门口的春芜身上时,那点不耐烦瞬间凝固。
她此刻的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黑发凌乱黏在苍白的脸上,身上穿着破烂染血的连衣裙,光着脚,小腿上还有未愈合的擦伤和瘀痕,怀里抱着一团脏兮兮的东西。
她的眼睛,因为紧张和不适蒙着一层水雾,在灯光下如同破碎的琉璃,映着男人呆滞的脸。
男人张了张嘴,手机掉在柜台上,直勾勾地盯着她。
春芜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抱着小猫,一步步走向柜台。
“对、对不起……” 她开口,带着刻意的颤抖。
她将怀里的小猫微微托起一点,让男人能看到它可怜的样子。
“它、它受伤了……很饿,很冷……”
她的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泪水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我没有钱。求求您,能不能……给它一点吃的?一点点就好,或者……一点不要的纸箱……”
“哎哟!妹子!你这是咋搞的?!可怜见的!这猫、这猫也造孽!等着!等着啊!”
他在柜台后翻找,拿出店里最贵的猫罐头,抓了猫粮和火腿肠,甚至还拿了加热好的牛奶和干净的纸箱。
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大塑料袋里,又急急忙忙翻出钱包,抽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看也不看就塞进袋子里。
“拿着!快拿着!给猫吃!你自己也吃点热的!” 男人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眼神黏在春芜脸上,“不够再来!随时来!我、我给你留着!”
春芜低着头,伸出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塑料袋,指尖冰凉。
“谢……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 男人连连摆手,“快去吧!快带猫去看医生!钱不够再回来找我!我……我等你!”
春芜抱着猫,拎着袋子,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便利店。
她靠在墙上,低头看着塑料袋里的食物和钱,又看看怀里脏兮兮的小猫。
“走,”她对着怀里的小猫说,“带你去看医生。”
她辨认着方向,抱着猫,一步步融入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