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

    春芜瘫坐在地,怀里的温热消失,只剩下冰凉,她看着悬浮在少年神祇身侧的煤球,心沉到了谷底。

    “你想活着,” 哪吒居高临下,金瞳锁定她失魂落魄的脸,“代价是什么?”

    不是疑问,是审判。冰冷的,不带一丝情绪的审判。

    她在罪孽的海中沉浮,终于抓住漂浮的稻草,可稻草是荆棘所化,但她别无选择,哪怕血肉模糊也要死死抓住,抓住活着的可能。

    代价,尊严,自由,在活着面前一文不值,更何况,她从未拥有过什么,自然也无法失去什么。

    “一切!” 春芜挣扎着抬起头,泪痕狼藉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地回视着那双冰冷的金瞳。

    “我的命!我的灵魂!我的所有!只要您……只要您让它活!让我做什么都行!当牛做马!当诱饵!当靶子!当您脚边的一条狗!”

    她的话语简直卑微到尘埃里,为了那点微光,甘愿将自己彻底碾碎,奉上祭坛。

    哪吒静静地看着她。为了那只猫?荒谬又麻烦,可如此绝对的献祭和依附,倒是少见。

    “记住你的话。” 他不再看她,目光投向远处躁动不安的仙神们,语气恢复冰冷,“再聒噪一句,连你带这畜生,一起扔下诛仙台。”

    话音落下的瞬间,威压以他为中心扩散,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仙娥天将们,眼中的疯狂瞬间被恐惧冻结,噤若寒蝉,再不敢向前一步,甚至不敢再直视春芜的方向。

    春芜瘫坐在玉阶上,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代价……她付了。她把自己和煤球的命,都卖给了眼前这柄最锋利、也最冰冷的神兵。

    她看着他踏着火轮悬停在半空的身影,红绫如火,金圈耀目,侧脸线条在流转变幻的霞光中显得愈发凌厉矜贵,也愈发遥不可及。

    哪吒垂眸,目光在她身上冷冷一扫。

    她穿着怪异,衣料单薄,领口微敞,露出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从未见过天光的雪,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裙摆破碎,沾着血迹和尘灰,却掩不住那纤细腰肢和伶仃脚踝,像是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不知羞。”

    他别过脸,唇齿间如吞吐霜雪。

    春芜一怔,随即低头看向自己,衣衫褴褛,肌肤裸露,在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祇面前,简直像是某种不堪的亵渎。

    她手指慌乱地拢了拢破碎的衣领,想要遮住那些裸露的肌肤,可布料早已残破不堪,再怎么遮掩都无济于事。

    “我……我不是……” 她声音细若蚊呐,耳尖烧得通红,羞耻感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哪吒冷眼看她徒劳的遮掩,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凡人的廉耻,倒是半点不剩。”

    春芜眼眶发烫,明明他自己也赤裸着上半身,凭什么光说她不知羞?

    可自己的命掌握在他手里,她咬紧下唇,不敢抬头,也不敢反驳,只能死死攥着破碎的衣角,任由那羞耻和难堪在心底翻涌。

    哪吒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冷意更深。

    麻烦。

    麻烦至极。

    他指尖微动,混天绫飞掠而出,却不是卷向她,而是从远处扯来不知是哪位仙娥遗落的云纱外裳,轻飘飘地丢在她身上。

    “穿上。”

    春芜怔住,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那件云纱,触手柔软如雾,轻盈如风,带着淡淡的莲香。

    她愣愣地抬头,看向哪吒。

    他却已经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施舍只是他的不耐,而非怜悯。

    春芜攥紧那件云纱,小心翼翼地披在身上,将自己裹紧,衣料如烟似雾,轻柔地覆在她身上,遮住了那些不堪的狼狈。

    她低头,看着自己终于不再裸露的肌肤,眼眶微热。

    “谢……谢谢您……”

    哪吒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瞥了眼周围那些仙神,眼底闪过厌烦。

    “走了。”

    话音落下,混天绫直接将煤球和春芜裹住,不等她反应,脚下风火轮烈焰骤起,瞬息间撕裂云层,冲天而去。

    春芜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被混天绫裹挟着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脚下万丈高空,云雾翻涌。

    她吓得闭紧了眼,手指死死攥住混天绫,生怕松手就会坠入深渊。

    而前方,哪吒的背影挺拔如刃,战袍翻涌,踏火而行,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令人窒息的速度停歇了,春芜几乎是瘫软着从混天绫的包裹中滑落出来,双足触地,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春芜下意识地抱紧双臂,那件借来的云纱外裳裹在身上,轻若无物,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眼前是一座宫殿。

    没有想象中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反而透着一股清冷孤绝的意味,通体似由某种莹白的玉石筑成,线条简洁凌厉,飞檐如刃,直指苍穹。

    殿前不见奇花异草,唯有一池墨玉般的寒水,倒映着宫殿孤峭的影子,水面氤氲着肉眼可见的寒气,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冷冽了几分。

    云楼宫。

    三个古篆大字悬于殿门之上,笔锋锐利,透着拒人千里的煞气。

    她目光追随着前方那道将她从疯狂漩涡中硬生生剥离的身影,他正走向殿内深处,步履随意。

    风火轮的烈焰在他足下已然熄灭,只余下淡淡的灼热气息弥散在空气中,而最勾住她视线的,是他裸露的脊背。

    线条流畅而凌厉,如同最上等的暖玉精心雕琢而成,覆盖着一层薄而匀称的肌理。

    那并非凡间武者虬结贲张的块垒,而是蕴含着更可怕力量的美感,每道起伏都恰到好处,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张力。

    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如蝶翼,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微微牵动,在紧致的皮肤下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弧线。

    脊椎的沟壑笔直向下,隐没在腰间随意束着的似金似玉的腰封之下。

    腰身劲瘦,收束得利落干净,与宽阔的肩膀形成强烈的对比,更显得那背影蕴含的力量。

    耳垂上的金环随着步伐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冰冷的光,与他温玉般的肌理形成反差。

    这具身体,完美得不像凡胎,也冰冷得不似活物。

    她猛地垂下眼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那层薄薄的皮肉。

    危险。太危险了。

    这具身体,这个人,这个神,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刃,是她和煤球的浮木,她能做的只有依附,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那冰冷的锋刃。

    “进来。” 他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像这宫殿本身一样冷硬。

    春芜压下心头的惶恐,弯腰抱起煤球踏上玉阶,寒气顺着脚底丝丝缕缕地往上钻,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殿内比外面更冷,也更空旷,穹顶极高,仿佛接引着天外星辰,光线清冷,照亮了纤尘不染的玉白地面。

    陈设极其简单,几张看不出材质的石榻,一张巨大的石案,上面随意扔着几卷散开的玉简。

    角落里立着兵器架,各式各样的兵器,锐利无匹,与这清冷的宫殿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这里没有一丝烟火气,没有半分柔软,冷硬、空旷、肃杀,如同它的主人。

    哪吒已随意地靠坐榻上,手肘支着膝盖,指尖把玩着枚小小的火莲子,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线条完美的侧脸,神情淡漠。

    春芜抱着煤球,僵硬地站在空旷冰冷的殿中央,渺小得像粒尘埃,她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生怕惊扰这方死寂的天地。

    怀里的煤球似乎也感觉到了压迫感,缩在她怀里,连呜咽都不敢发出。

    哪吒指尖的火莲子停止了跳跃,他抬眸,金瞳扫过她和她怀里的猫。

    “名字。”

    “春……春芜。”

    “……煤球。”

    “凡人的品味。”火莲子再次被他抛起,“说说,你这身本事,怎么来的?”

    春芜浑身一僵,“我……我不知道。从有记忆起……就是这样了……”

    哪吒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麻烦。” 他再次吐出这两个字。

    “从今日起,你便待在此处。未经允许,不得踏出云楼宫半步,不得靠近我三尺之内。” 他顿了顿,“若在宫内惹出半点乱子……”

    冰冷的杀意不言而喻。

    春芜猛地一颤:“我……我不会!我一定安分守己!绝不……绝不给您添麻烦!”

    哪吒皱了皱眉,似乎嫌她聒噪,他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云纱外裳,又看了看她光裸的双脚,眉头皱得更紧。

    指尖微动,混天绫倏然探出,却不是卷向衣物,而是径直卷向春芜。

    春芜猝不及防,惊呼出声,只觉腰间一紧,眼前景物飞旋,风声掠过耳畔,她吓得闭紧了眼,死死抱住怀里的煤球。

    要死了要死了!他要杀了她!

    下一刻,力道消失,双脚落地。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混天绫精准地丢在了大殿角落。

    这里立着面屏风,屏风不知是何材质,触手冰凉,通体素白,只在下角寥寥数笔勾勒出几朵莲花,在玉面上更显孤绝清冷。

    屏风后面,形成了一方和大殿隔开的隐秘空间,与此同时,混天绫卷起角落里兵器架旁的藤箱,稳稳地落在她脚边。

    “换上。” 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隔着屏风传来。

    春芜愣在原地,看着脚边的藤箱,又看看眼前隔绝了视线的素玉屏风,她蹲下身,颤抖着手打开藤箱。

    里面是几套材质普通,样式简单的青色布裙,还有双同样普通的布鞋,干净,但陈旧。

    春芜抱起煤球,将它轻轻放在屏风角落,自己则背对着屏风的方向,开始解那件借来的云纱外裳。

    冰凉的空气贴上肌肤,她打了个哆嗦,手指僵硬地脱下破烂的水手服。

    屏风薄而透光,能隐约映出她纤细单薄的侧影轮廓,如同剪影。

    春芜动作慌乱,带着被窥视般的紧张,尽管她知道屏风那边的人根本不屑于看。

    布裙套上身,带来让她稍微安心的包裹感,她飞快地穿上布鞋。

    将换下的水手服和那件柔软的云纱外裳叠好,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在了藤箱旁边。

    仿佛连同自己那点不堪的过往,也一并剥离,放置在宫殿角落。

    她抱起煤球,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再次垂首站定。

    哪吒依旧把玩着那枚火莲子,跳跃的火焰在他指尖明明灭灭。

    方才屏风后的短暂遮蔽感早已消失,此刻她重新暴露在这片清冷孤绝的宫殿中,渺小感与不安感成倍地放大。

    怀里的煤球不安地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咕噜声,从凡间到天庭,经历混乱与惊吓,又饿又渴。

    春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她惊恐地抬眼,飞快瞥向石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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