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问一次，真的没问题吗？”桑飞星抓住103号的肩膀，透过眼镜的镜片直视着他。
103号仰起头看她，白炽灯刺眼的灯光刺得他又低下头，他双手交叠，大拇指不安地搅动着：“没有问题，主人。”
桑飞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坐着椅子又开去电脑前浏览着这一次检查的数据。自从上次战斗模拟测试完后，她已经反反复复检查103号的数据很多次了，确实没有任何问题。她后仰着脑袋，看着天花板思索着。
数据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当时103号的状态实在不对。已经快到最后一步了，这是最接近成功的一个，她不想功亏一篑。她皱着眉把头转向呆愣地看着她的103号。直白的，不加掩饰的，带着依恋的目光。
桑飞星眼神闪烁，起身走向103号，准备按下了电源键，再次进行数据检测。
手被103号的手钳住，桑飞星一惊，看向他的脸，同时也看到了他乞求的目光。
“可以不要关掉我吗？我想继续陪着你。”下垂的眼角显得他更加无辜了。
桑飞星收拾好表情，面无表情地着看回去，冷声道：“你是在反抗我吗？”她很意外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性格设定有很多，综合起来说出这话倒也不奇怪。
103号的表情一怔，手上的力度松了许多，顺从地露出脖颈后的电源键。
按下去后，103号的眼睛迅速暗下去，脱力一般地瘫倒在桑飞星怀里，脑袋靠在桑飞星的小腹上，她低着头看着他，他双目紧闭，嘴唇微张，胸膛没了起伏，恍惚间她觉得他好像死了。
她轻笑一声，呢喃着：“想什么呢？”她看着他的发旋，缓慢地抬起手，一下一下的捋顺了十多次检查后已经有些毛燥的头发。
靠着悬浮椅将103号放回充电仓，连接好数据线。她坐回电脑前，又一次地排查起数据。
太阳一号落下去几次，又几次升起，桑飞星又一次拒绝了光脑上的视频申请。太久没休息，她的脑袋已经开始有些混沌，站起身时眼前黑了一瞬。
她扶着脑袋出了实验室，踉跄着走到沙发前，脑袋一栽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难得的，她梦到了从前。
那是四岁的时候，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妈妈收拾东西的声音，和爸爸通电话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桑飞星坐立难安，终于，她跳下凳子，噔噔噔跑到正在收拾东西的桑念身后。
“妈妈，你们又要走了吗？”桑飞星抓住桑念的小指，睁大眼睛抬头看着桑念。小时候的桑飞星还有着明显的婴儿肥，眼睛水汪汪的，小小的往那一站。
桑念看着她这副样子，蹲下笑着轻抚着桑飞星的脑袋，轻声哄着：“妈妈爸爸是要出去给飞星赚钱买模型玩，很快就……”
还没说完，就被桑飞星板着脸打断：“妈妈你说谎，叔叔说这次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一想到那个叔叔说的话，桑飞星瘪着嘴，带着哭腔，“你们……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陈近星一直注意着这边，一看她要哭，也连忙挂断通话跟着蹲下来，伸出手抱住桑飞星，用胡茬还没刮干净的下巴刺挠着桑飞星，可这次却没听到女儿咯咯咯的笑声，他叹了口气，下巴抵着桑飞星的脑袋，低低地说着：“我们怎么会不要飞星啊，我们就等着飞星造出来完美的机器人呢，妈妈爸爸是要去给飞星找新材料给飞星造机器人呢！”
“嗯。”桑飞星埋在陈近星怀里，重重地点点头，“那你们一定要回来！”
桑念和陈近星对视一眼，同时松口气，异口同声地笑着回道：“当然。”
父母的话语逐渐远去，世界变成一片空白，桑飞星浮出水面——梦醒了。
忽然从梦境中脱身，她喘着粗气，还没有回过神，躺着恍惚了一会，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刚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她才睡了三个小时，唤来厨房机器人随便拿了袋营养液一饮而尽，她这才打开光脑处理这几天的信息。
温妮的最多，一开始是在问她干嘛，意识到她在做实验后，就定时定点地催桑飞星吃饭休息。还好温妮最近去了别的星球出差，桑飞星斟酌了一会，回了个：1。告诉自己实验结束，也看到了她的消息。
对面直接弹出来一个问号，紧接着就是语音通话。
桑飞星接通后，麦里沉默了一会，然后就是一声长叹。
“吃饭了吗？”温妮的声音听着很疲惫。
“吃了。”桑飞星瞥了一眼旁边还没来得及收拾走的营养液袋，即使对面看不见，也轻轻地点点头。
“我就听你瞎扯。”温妮冷笑着。
“……对不起。你怎么了？听着精神不太好。”
“没事，经纪人跟导演沟通出了点小问题，拍摄时间太紧凑了，有些累了而已。”那边传来了布料的摩擦声，温妮似乎躺进了床里。
“哦。”桑飞星不知道说什么。
“哦对，你知道吗？我在拍的这部片子是有关蓝星的。”温妮似乎窝进被子里了，声音闷闷的。
“嗯？”桑飞星此时来了些兴趣，“蓝星吗？”
“对，影楼的蓝星造景可真好看，比我目前去过的所有星球都好看。”温妮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回味和憧憬，“什么时候蓝星能恢复原貌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蓝星旅游吧？”
“好啊。”
“行了，我要休息了。”对面打了个哈欠，停顿一瞬，又说，“对了，一定，一定，一定，给我记得按时吃饭，后面几天都给我发饭菜投影过来。”说完不等桑飞星答应就挂断了电话。
温妮很忙，桑飞星早就习惯了她一言不合就结束通话的情况。
想到温妮刚刚说的影片，居然是关于蓝星的，又想到周山行对蓝星的喜爱——上映之后请老师去看吧。
她从沙发里起身，再次走进实验室。
一旦离开实验室，除了必要供电设备，实验室会自动断电，再次进入之后实验室的灯光亮起，桑飞星走到充电仓前，透过透明的屏障看着安静躺着的103号。数据已经收集完了，长期关机对他的性能会有损伤。
她打开透明罩，抚摸着103号的眉弓，微微抬起手掌，指尖依次划过眼睛，睫毛，直到停留在下颌。
她造出来了，即使仍有瑕疵，但是这是她目前最完美的作品。她抬起头，透过天花板和满天的黄沙看向那片无边无际的太空。
再次低头看去，103号仍静静地躺在那里，数据已经再次收集完毕，她的指尖悬停在电源键上，几个呼吸后再次按下去。
103号的眼睛缓缓睁开，蓝光在其中闪烁，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俯视着自己的桑飞星，直接扬起一个完美的微笑，用胳膊支撑着坐起来。
“主人。”他牵起桑飞星的手抵在唇边，视线顺着手指和手臂看到桑飞星意外的眼神，“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桑飞星手指轻颤，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她记得她并没有给103号植入吻手礼的行为数据。这是他的学习式行为吗？桑飞星思考着。
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103号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桑飞星回神，迅速抽出手，仿佛被烫到一样，淡淡地说：“先出来吧。”
103号轻盈地迈出充电仓，舒展着身体，似乎真的睡了一觉。他跟在桑飞星身后出了实验室。
光脑再次亮起，是周山行打的电话，桑飞星交代103号在沙发上坐好，自己走到餐厅让厨房机器人倒了杯热水，小口地喝着。
周山行的投影出现在空中，表情严肃地问：“103号怎么样了？有什么异常吗？”
桑飞星放下杯子，揉了揉眉心，牵起嘴角：“检查了很多遍，并没有问题。”
“上次停止运行的原因找出来了吗？”周山行的投影接过桑飞星传来的数据，一目十行地看着。
说起这个，桑飞星脑子就开始发胀，她整张脸都皱起来，把脸埋进手心，迷茫又痛苦地轻声说：“我不知道，查不出来原因，什么都检查过了，就是找不到原因。老师，他会不会又是个失败品？”
周山行一怔，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看数据，笑着调侃着：“哟，天才少年也会怀疑自己吗？”
桑飞星无言地沉默一会，忽然轻笑出声：“我知道了，失败了再做就是。”
“言归正传，如果103号再出现异常，最好把他带来研究中心全面地检查一遍，如果有必要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吧。”周山行放下手里的数据，正色着劝告桑飞星。
“……我知道的，老师。”桑飞星点点头继续听着周山行说话。
“还有，最近联盟那边好像有新动作，上面会尽快派防卫队去保护你的安全，必要时会把你安排进地下研究所，保护好自己。”周山行很严肃，嘴角下撇，整个人都变得冷硬。
“联盟？因为103号吗？”桑飞星思考了一会问，“他们还没放弃吗？”
周山行冷笑出声：“当然没有，这群人为了所谓的道德伦理，让不少人形智械都损坏在他们手里。”他摇摇头，感叹着，“科技还是发展太快了。”他们根本意识不到人形智械对人类文明代表着什么。周山行透过研究中心透明的外墙看向街道。
人类离开蓝星太早了，刚学会行走就被逼着奔跑，跑到了太空，离了包容的蓝星，再无倚仗，只能摸索着向前，探索道路的过程总会有分歧，开拓的人们走向了不同的道路，他能理解他们，但他绝不会认可只是因为那些伦理道德就否认了全体研究员几百年上千年的努力和付出。
思及此，周山行转回脑袋，眉眼柔和下来，问正在等着他出声的桑飞星：“你正式研究人形智械也有十多年了吧？”
“今年是第十一年了老师。”桑飞星记得很清楚，第一次遇到周山行的时候就是在十一年前。
“希望你这次能成功，飞星。”周山行的情绪藏得很深，桑飞星透过那双眼睛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最终，也只是垂下眼皮点点头。
“会的，哪怕再十年，再百年，我也会一直研究下去的。”
桑飞星整理好情绪从餐厅出来，看到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的103号，眼睛闪着蓝光，不时地发出诡异的大笑。
“你在干什么？”站定在对她的到来一无所知的103号身前。
103号眼中蓝光一灭，抬头温和地笑着看她：“我在看你给我下载的古蓝星电视剧。”
“是吗？继续看吧。”说完桑飞星窝进沙发里盯着103号发呆。
她想到老师刚刚的建议，如果再出现异常……她眼神闪烁，视线聚焦在又开始看电视剧的103号的脸上，无意识的摩挲着唤醒103号时他亲吻过的手面，不知道在思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