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抬眉,笑容里添了几分娇媚,她面色红润犹如一只餍足的猫,轻轻伸展了一下四肢。
玉楼适时会意,伸手替她捏腿。
太后想起方才,语气恹恹的:“哀家瞧着,她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只怕再怎点拨也无济于事了。”
玉楼温言劝道:“娘娘不要灰心,笼络王氏于您和陛下那是大事。一朝落定,其后的好处是无穷的。长公主一时魔怔了,待日后回过味来,定当倍加感念娘娘的苦心。”
“唉!”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太后也听倦了,她如今早不指望黎元仪还感念什么苦心,只要事情能成,对她们娘俩是有好处的,便是黎元仪不感念又如何呢......
“可是今日,你也看到了。王冕如此服软示好,她也浑不放在心上了。哀家还能如何教她回头呢?”
玉楼心中一早有了盘算,就待这话头托到这,好不易察觉又无比自然地接上:“娘娘,您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宫外暗探呈上的密报?”
提及那份密报,太后眉眼顿时蹙起,心下很有些不痛快。那份密报上写的,没一个字是她爱看的。当时她不过匆匆扫了一眼就扔掷到地上了,还是玉楼捡了起来收好,还花了一番心思哄她高兴。
此时说起来,她虽记不太清楚内容了,但还是不甚愉快。
太后伸指撑住额角,“哀家记不太清了,你当时也看过,再同哀家说一遍罢。”
玉楼腹稿已具,却是不急着立刻开口,他的手挪到了太后另一条腿上,适时调整力度。
太后不喜那封密报上的内容,他是知道的。
可眼下为了能激上一激,他自当好好复述一番。
“那封密报奴看了忧心无比,自是一个字都不敢忘的。暗探们在京中各处潜伏许久、多处打探,却都无不发现公主与驸马二人经营得当,在京中可谓是广得民心。”
仿若未瞥见太后蹙起的眉头和脸上愈发难看的表情,玉楼又贴心地补充了几条密报里的细节:“各大茶楼的说书先生,还有市面书铺如今卖得最火热的话本,说的写的都无一不是公主和驸马的事。风吹草动人心所向,竟全系在他二人身上了。”
玉楼叹了口气,手中按摩的劲不知不觉松了,“从前虽有些人议论起朝政,会提上陛下和娘娘几嘴,但如今......”
他自知失言般掩住嘴,作势就要跪下,“娘娘赎罪!奴忧心过甚,一时失言!”
太后抓着他的手腕,把人拽了回去,“说下去!如今怎么?”
玉楼为难,在太后炯炯目光下只得继续道出:“如今,之前那些非议陛下和娘娘的也只称懒得再骂,都去称颂公主驸马夫妇二人了。”
玉楼说这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屏息关注着太后的反应。他离太后极近,果不其然,如他所愿,太后眼中山雨欲来似得浮起的不止不安与恼怒,还有忌惮的杀意。
他心中快活,却垂眸掩盖住所有,太后脸色铁青僵硬,显然是气得不轻,他抚上太后起伏的心口处为她顺气,并自责地低低道:
“都是奴的错,说了这么多惹得娘娘动气伤身,真是罪该万死......”
渔网已经洒下,何时收网,便看鱼的意思。
太后轻咳一声,任由玉楼替自己顺气,仍觉气血上升涌动,额角胀痛不已,那里似有一根筋如无序的鼓点作乱,教她无法抑制的难受。
“怎会是你的错。”她握住心口那处的手,“都是他们夫妇二人的联手做的局!”
太后说完轻喘一记,“他们想要的太多,竟是踩在陛下和哀家的头上做门道攒名望了!倒是哀家念着旧情一时不察了去,纵得他们这般无法无天!”
“娘娘消消气!”玉楼从袖中取出药丸,“这是清心丸,若娘娘心口实在难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可服此丸消解,总能好受些。”
太后依言吞下清心丸,怜爱地拍了拍玉楼面颊:“好在哀家身边有你,若离了你,如今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玉楼含情脉脉回望,只是不语,又起身伺候太后喝了几口温水缓缓。
太后吃了药丸,果然觉得好了些,轻声喃喃:“现在想来,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公主自那次赏花宴以来,就如同是变了个人。她从前是那么个天真无邪的性子,待哀家和陛下那是半丝算计也无。可她自赏花宴上当众不顾皇家体面择詹信这么个泥腿子为驸后,竟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如今,也是踩上哀家和陛下了,还不知道以后她该当如何作践我们母子呢......”
“娘娘已经为公主用心筹谋了许多许多,眼下,也该为自己和陛下好好筹谋、好好思量一番。”
玉楼这句温言劝慰说进太后心底,太后心中不由一暖,倍感妥帖。
“那你说,此局何解?”
玉楼一向妥帖,尤其在涉及自己的事情上更是如此。合该点燃火引的关口,他往回退了一步,先把自己往外摘一摘,现在还远远没到显露私心的时刻。
“若要解此局,恐怕会涉及些朝堂之事。
娘娘会不会怪罪奴想得太多?”
太后一哂,她求问心切,根本无暇多思,何况玉楼如此知会一句,更显他无辜。
他一心为她,自是清白天真的,她又怎会对自己的枕边人有疑?
“你是为我解忧,我怎会怪你。”
太后这一句婉转温柔缱绻,想要的铺垫已经非常充足,玉楼不忘抬眸传情浅笑,将眼尾弯出最讨太后青睐的弧度。
“有娘娘这句话,奴便放心说了。”
太后玉白的手指点了点玉楼的眼尾,“快说,别卖关子。”
“娘娘可知,近来延州一带不太平。”
太后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玉楼接着道:“今冬天寒霜冻的时日比之从前几年都要长久,奴听闻近来御前堆了不少折子都是关于延州一带蛮夷祸乱之事。”
“延州总有蛮夷来犯,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太后仍旧淡淡的。
“娘娘说的是。”玉楼仿佛看不出太后浅淡的不耐烦,“此番天寒地冻之际,蛮夷日子难过,久盼不得春暖,是以短短一月间数次侵袭延州。城中粮草几次三番下来折损不少,守城将士也多有死伤。再这样下去,恐怕延州撑不了多久,便会城破大败。”
太后无动于衷地道:“蛮夷会攻城掠粮不假,可最坏也就是如此了。他们抢完就走,从不恋战,延州总还是我朝的地盘。”
她话音刚落,玉楼便不冷不淡添了句:“那若是此时将驸马派往延州驻守,赦令他严加防守,断不可城破败逃,如何呢?”
太后眉心微蹙,她方才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此时方才眼神微顿,细思起玉楼这句话。
思虑片刻,脸上还带着迟疑,太后出声,颇有些不情不愿地承认:“确实是一番考验,只是...詹信治军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若将他派去延州恐怕反教他涨了军功。届时声望愈发隆重,可就不好办了。”
玉楼笑了笑:“延州地处边塞,条件苦寒不论,还易攻难守。来犯的蛮夷如野草一茬接一茬,便是驸马再用心也挡不住必然的损耗。
且他即便打赢了蛮夷也没什么实际好处,一旦轮到他吃败仗倒霉的时候,娘娘便名正言顺有由头发落他。”
见太后只是缄默不语,玉楼添了句:“若娘娘还是担心,奴倒还有一法子。可教娘娘不需多费神,便可一点点顺其自然地磋磨掉驸马的势力和人望。”
太后叹了口气,“说。”
“只消逐步削减朝廷对驸马军中的补给既可。”
此言不假,太后心中原本悬悬停停的担忧瞬间落定。
边塞的苦寒,蛮夷不间断的来犯,再加上缺停的军粮补给和一旦战败就被朝廷追责的压力。
在这般混沌的局面里面临重重考验,不管是军队的人数还是人心都不可能固若金汤。
她和陛下只需静静地等,总能等到詹信的彻底崩盘。
心中已有决断,太后往榻上软靠边一摊,这样安排倒还省下一笔可观的军费,正好明后年寻个宝地修园子看戏。
得悠着点玩,军费先少给再渐渐彻底不给,教詹信自己想法子,谅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呵!到时京城山高水远,军中横生的不满和怒气只能对准驸马。
一想到詹信即将里外不是人,太后险些笑出声来。
“便这么办罢。”
太后点头应下,思及黎元仪,补道:
“公主还是留在京中,这样时日一长,自然情分淡了。
男女之间过了这阵热乎劲就什么都好办。到时,她自会眼中又看得到王冕,和离改嫁,水到渠成。”
玉楼眼眸微动,其实他也不愿黎元仪随行詹信去往延州,可此事终究马虎不得。要知道,很多时候,成与败都只是一念之差。
“公主随驸马一道去也无妨,甚至可能,结果会让娘娘更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