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来的人是王秀娟。

    刘银凤还以为她是来听李家人吵架的,心想原来也没见她这么爱凑热闹,不过还是侧过身把人迎进门。

    门一关,王秀娟压着声音:“怎么你们院也在吵。”

    她是来躲清净的,结果还是没能逃过。

    也?刘银凤知道他们院的情况:“你不是说三方回来的时候没因为工作给二平不高兴吗?”

    王秀娟:“是啊,水兰本来还跟我讲松一口气,生怕两个儿子再闹起来,家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想到人家一整就是大事,你知道他要干嘛吗?”

    本来有客人来,罗雁是打算趁机去父母房里把自己的课本翻出来的。

    但她一听到这也好奇,低着头假装在研究窗花,实则支着耳朵听。

    刘银凤没管她,给客人倒上茶,捧哏:“要干嘛?”

    王秀娟不吊人家的胃口:“说要开一个修自行车的店。”

    开店?刘银凤虽然不读书不看报,政策上的东西一窍不通,但她小道消息知道不少,说:“怎么可能,工商局能同意?”

    王秀娟:“说是同意了,不过得先租到地方才能办执照。”

    她家跟周家有堵墙是连着的,说夸张些,隔壁打个喷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刘银凤:“这更没谱,他上哪租去。”

    按现在的政策,即便是私房也只能留够自家住的面积,剩下的全部由房管所承租后分配给各单位,单位按照年龄、工龄、家庭人口等情况考虑,再把房子租给职工。

    像周维方这种情况,压根是找不到房子的。

    王秀娟:“挨家挨户问,不然能让他妈知道吗。”

    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刘银凤啧啧:“水兰气坏了吧?”

    现在市里还有多少人戴着“资本家”的帽子,谁家不闻风色变,做父母的都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一听哪里忍得住。

    何止是气坏,王秀娟:“她早上去买菜听说的,一回来就开始骂。三方没怎么顶嘴,玉瑶玉瑛先不服气,说要不是没工作,谁能想出这种辙,现在母女还在吵。”

    到这,她叹口气:“都说女儿贴心,我看也不尽然。”

    罗雁没忍住:“不肯吃亏就是不贴心吗?”

    她其实不喜欢跟人起争执,总觉得吵架是件很烦人的事情,但昨夜建红姐的眼泪流得太多,叫她有种不说一句心里堵得慌的感觉。

    连刘银凤都没料到女儿会插话,率先嗔怪道:“大人说话呢。”

    她这话就是维护的意思,王秀娟当然听得出来,笑笑表示不跟孩子计较,转而问起:“老李家的工作不是也定了,怎么又吵?”

    这种宽容的姿态其实让罗雁更不舒服,仿佛她说的是什么可笑的话,但长辈已经转移话题隐形地退一步,她再挑起争端就显得太不懂事,只能站起来:“妈,我去莺莺家找她玩。”

    去吧去吧,刘银凤:“十二点要回来吃饭。”

    罗雁嗯一声,拿起挂在门后的围巾,一圈一圈绕着往外走,推上停在门口的自行车出发。

    才骑出几步远,就看到21号院门口蹲着个周维方,她本来不打算打招呼,但恰好对上眼,只能停下来。

    周维方其实在想事情,听见刹车的声音回过神来,在看到她的瞬间下意识把烟往地上一戳。

    罗雁方才还气鼓鼓的,现在又有点想笑。

    周维方也笑:“以前我跟你哥刚点上烟,你一准出现,都给我养成习惯了。”

    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迫不及待想要做大人才做的事,现在想想长大也没什么意思。

    罗雁:“那怎么没养成不抽烟的好习惯?”

    周维方:“好几年了,就今天这一根。”

    他这两天到处找房子,求人办事兜里总得有东西,刚刚实在觉得烦,才想着抽一根冷静冷静。

    罗雁半信半疑,不过觉得人家抽不抽都跟自己没关系,只要她哥不抽就行,说:“挺好的,对身体好。”

    老气横秋,跟教训谁似的。

    不过周维方看她也当是妹妹,问:“又去书店吗?”

    罗雁:“去同学家里玩。”

    难得啊,发小可是好几次都说妹妹像旧时闺阁里的大小姐,除开学校那里都不太去。

    周维方:“去吧,路上慢点。”

    罗雁礼貌地说句“再见”,踩着自行车来到陈莺莺家。

    陈莺莺正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看得入迷,没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还是门敲了好几遍,她才反应过来:“来啦!”

    罗雁一见人就说:“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她冷得直搓手,一张脸冻得红红的,只向内看一眼就知道:“你昨天去我家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们家买电视了?”

    “就你最聪明,”陈莺莺拉着她进去,热情介绍,“广州牌的九寸黑白电视,厉不厉害?”

    罗雁:“厉害,现在买电视可是一票难求,前几天西单商场有货,我妈说排队的最起码有一两百号人。”

    陈莺莺:“就是在西单买的,我二哥天不亮去排队,还差点没抢到。”

    罗雁:“这么冷的天,不容易啊。”

    陈莺莺:“他皮糙肉厚,不打紧。”

    又说:“你想看哪台我给你调。”

    看什么电视无所谓,罗雁有话要说:“我刚才在家的时候……”

    她要说刚刚的事,不免要把别人家的事也提及,一长串讲下来口干舌燥。

    陈莺莺跟她看法相似,不服气道:“这些人就是重男轻女还不承认。”

    罗雁:“承认了还要说大家都这样,好像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两个女生愤愤不平,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

    话题倒不是同一个,毕竟她们有一阵没见过,提起什么都能嘀嘀咕咕个没完。

    快到午饭时间,罗雁才说:“我得回家吃饭了。”

    陈莺莺意犹未尽:“就在我家吃得了,反正只有我在。”

    谁家的粮食都得按供应来,罗雁:“我妈肯定在做饭了。”

    陈莺莺可惜:“下次再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做得可好了。”

    罗雁:“有机会一定。”

    听上去像是皆有可能,实际上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猴年马月。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推着推着可能就没了。

    罗雁脑海里冒出这句话,觉得还具备一定的文学性,决定回家后把它记在小本子上,没准将来可以用在作文里。

    可她一路念叨着念叨着,到家里居然想不起来,吃着饭眉头紧锁的。

    刘银凤:“不知道的以为你嫌我做菜不好吃呢。”

    罗雁:“您做的怎么会不好吃,我在想事情。”

    刘银凤心想估计都是跟学习有关的,不再跟她搭话,自顾自吃着饭。

    倒是罗雁说一句:“我刚刚回来看到建军哥跟他老婆抱着孩子在供销社买糖果。”

    刘银凤:“毕竟是亲骨肉,要不是没办法谁舍得下。他们两口子感情不错的,建军本来说好过个三五年再想办法让她们母女到城里来,现在确实难办。”

    知青的户口迁回来都要排队,像过年这种当口得等上好几个月,稍有一丝丝条件不符合都拒绝接收,更遑论是外地人。

    人人都有难处,罗雁:“那她们要回去吗?”

    刘银凤:“过完年再说,反正最近派出所也不怎么管。”

    平常管得严,谁家的亲戚来了都得去登记,没有特殊情况最多待五天必须走。

    过年好像是个大坝,哪怕眼前是洪水滔天也可以暂且拦下。

    罗雁更没有替别人家烦恼的道理,问:“建红姐晚上还跟我睡吗?”

    刘银凤:“应该不会,我看你李婶已经在挪地方了。”

    罗雁:“那就好。”

    她说完觉得有嫌弃别人的意思,加一句:“我都好多年没跟人睡过一张床,有点不习惯。”

    婆家没亲戚,娘家亲戚离得远,这房子二十几年来几乎都只有一家四口住着。

    刘银凤:“你三岁就不肯跟哥哥一张床,我昨天还怕你不愿意。”

    罗雁:“咱们家跟李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和建红姐虽然不熟,但能帮就帮嘛。”

    就是这个理,刘银凤:“还是你懂事,不像你哥。”

    罗雁:“他哪里惹你了?”

    刘银凤:“你秀娟阿姨走之后我去买菜,人家跟我说他和三方一起去找的房子。”

    罗雁猜应该就是昨天,蹙眉:“要是让厂里知道会不会影响转正?”

    往大了说,这可是参加资本主义活动,也就是现在不兴给人扣帽子,但过去那些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刘银凤愁的就是这:“晚上我非收拾他不可。”

    罗雁:“我哥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好好说还肯听,逼急了上房揭瓦。”

    刘银凤跟儿子有漫长的斗争史,小时候一天揍他三回他都不带长教训。

    她道:“以为他下乡回来变稳重了,结果还是给我找事。”

    哪里是稳重,是诸葛亮少了个臭皮匠,一个人折腾不起来而已。

    罗雁暗自腹诽:果然一跟周维方凑一块就想闯祸,真是好一对狐朋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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