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

    徐嬷嬷刚要出去看,走至门口,迎面碰上了皇帝,看着那阴沉如水的脸庞,直直蹲下心底猛地一个寒颤,“见过陛下。”

    这个时辰了,皇帝来做什么?

    兰婳也应声而来,声音嗫嚅道,“臣妾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

    她福身行礼,颔首低头,段熠从上而下注视着她,依稀可见她眼尾殷红,似乎还泛着泪光,那呼之欲出的话一时竟没有说出来。

    这是哭过了?

    静默了几息后,皇帝开口道,“起来吧。”

    徐嬷嬷悄悄退了出去,顺带将因闯入而半开的门合上。

    兰婳缓缓起身,在灯火的光亮下,那眼眸裹着水雾般莹润,鼻尖微红,看上去,竟有些委屈……?

    “你说给朕请安,可是朕心里很不安。”

    兰婳的眸子闪过几不可察的情绪,是直白的慌乱,不过很快便稳下心神,温声道,

    “定是陛下忙于朝政,不注意休息,这才觉得身体不舒服,臣妾让人去唤太医吧。”

    “不用了,这么晚了还兴师动众,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吗。”男人的声音带着清冷,又似有倦意。

    她注意到他改了称呼,压下心头的悸动,含着笑的脸庞在灯光下泛着瓷白的光洁,“陛下圣体关乎国运,不能不时刻小心着,”

    段熠眉头皱起,似是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沉默着看着她的脸,试图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出来。

    兰婳明知故问,面上仍装作懵懂,“陛下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本来还气势汹汹冲进来的人被这么一问,悻悻然偏过头去,

    这么晚来,还能有什么事?

    嘴里随意吐出一句,“没什么,怕你不好好思过,又给朕惹事出来。”说完,便快速地瞥了女人一眼,听见她话中带着笑意。

    “那陛下现在放心了吧,臣妾在宫里本本分分的,决计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

    明明是顺着他的话说的,可段熠就是觉得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刺耳得很,

    她便不知道说些别的?譬如挽留他一二?

    他仍沉浸在自己的神思里,等兰婳话一说完,内室又陷入一片安静,拉回了他游离的思绪,他不自然地轻咳两声,期盼着某人再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到最后终究是兰婳开了口,“陛下还有事?”

    此话一出,犹如干柴遇烈火,倏然将皇帝那燥郁的心情点燃了,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质问,“你为什么要给姜成济东西?”

    屋外被点到的姜成济打了一个老大的觳觫,听着里头的动静,心里头哀哀戚戚,莫不是自己又摊上什么事了?

    “姜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人,休病回来,臣妾替陛下慰问一下,便封了一包赏银,莫不是碍了什么宫规?”兰婳丝毫不惧,从容回道。

    这当然犯不着扯上宫规,真要追究起来,那御前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这般回答让段熠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滋没味的,既知道要与御前的人打好关系,怎么不索性一步到位,直接来讨好他呢,真不知这女人是聪明还是愚蠢,这么久了也不见给他送些什么。

    想到这,他心中惊诧,半是惊讶,半是自嘲。

    后宫里头那么多女人,哪个不是软语温存,投怀送抱,偏要期待一个如此不解风情的女人能做些什么,自己今日是着了什么魔。

    男人敛眸蹩眉,冷冷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便头也不回地向门而去。

    不一会儿,昭阳宫外又恢复一片冷寂,像没有人来过一般。

    “主子,这真的行吗?”徐嬷嬷走进内室问道。

    兰婳叹了口气,那平静的脸上终于浮动出不安的情绪,“等明天就知道了。”

    现下她还有别的事要想。

    今日午宴与贺璟一见后,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突来的一遭火就足够令她心烦意乱,偏在于韩昭仪分别后,回宫路上遇到一个名唤木犀的宫女,正是贺璟所说的在尚宫局的宫女。

    那木犀趁四下无人,递给她一张字条,便匆匆离去。

    她用衣袖掩着察看,待看清楚字条上的字时,提到母亲与弟弟,便再也装不了冷静。

    那上面写着母亲与弟弟在王府过得一如往常,可她心里清楚,少了她,那王府里的婢女婆子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辱骂她的母亲,这上面的话只是贺璟用来安慰她的罢了,就算是真的,他们在汝南王府的日子也只会比她想象的更加难过。

    想着种种可能,兰婳的心无法平静,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旁人不会无缘无故帮她,她只能靠自己,若是能在大周站稳脚跟,日后将母亲与弟弟接来周国也就多了几分把握,就算不能,那群人碍于她的面子,也不敢对母亲与弟弟做什么。

    她被禁足昭阳宫,就算现在下定决心也有心无力,施展不开,更别提徐嬷嬷说她于此道上毫无天赋可言,声音不够妩媚,软话软话又不会说,当时便泄了气。

    正巧碰上姜成济来昭阳宫,知道他的身份后,她索性死马当活马医,便拿了她赏给茯苓的荷包给他,

    都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人一旦起了心思,便再难熄灭,姜内侍能在皇帝面前走动,就总能看见,能看见便就有了希望,她虽有期冀却没什么把握,没想到来的这样快,不过也好,也省得她多等几天。

    “去将我妆匣里的那枚鸳鸯同心如意佩拿来吧,明早拿给看门的太监,让他们帮忙送去。”兰婳吩咐道。

    “那是夫人留给主子的,还是换一个吧。”徐嬷嬷劝阻着,那东西是夫人给她专门准备的嫁妆,不能轻易送人的。

    “正因是母亲的我才好送出去,陛下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我那手绣活比不上母亲,只能如此了,等日后母亲来了周国,就是想要好几个都不成问题了。”她这样宽慰自己,才好忍痛割爱。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特别是这样一只心思深沉、阴险狡黠的狼,得时刻戒备着,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他拆骨入腹了。

    徐嬷嬷只好去寻那玉佩。

    次日一早,便将这玉佩给门口看门的太监,已不是昨日那批人了。

    看门的太监似是从哪里得到了风声,一大早是一如反常的精神饱满,两颊红润,精气神儿十足,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嬷嬷放心,保管完好无损地送到御前去。”

    那边,等皇帝下了朝往养心殿去了,姜成济顺势走至师父李忠身边附耳,后者当即便禀报,

    “陛下,昭阳宫送东西来了。”

    前头那道身着明黄色缎绣龙袍的身影停下,头上金冠的宝石迎着日光随之跳跃了一下。

    殿内,李忠取来那鸳鸯同心如意佩,不停拍手称好,

    “哎哟这针脚工艺!奴才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呢,陛下,这鸳鸯可是好寓意啊,上面绣着的如意同心更是喜上加喜,可见用心十足,看来兰才人是早早就预备着的,这不,今晨赶忙让人送来。”说着,低头与姜成济交换了眼神。

    姜成济接着附和,“那是,奴才那个荷包定然是比不上这个,娘娘随手一绣赏给奴才了,奴才还乐呵呵的,那是没见着娘娘给陛下准备的,还是这如意佩合陛下的身份得多。”

    等他说完,李忠这才放下心来,亏得他还有一张好嘴,将这茬儿糊弄过去,

    陛下也是,若是喜欢才人的手艺,直接明说了便是,何必闷声不响的生气,他们这群奴才还跟着提心吊胆,

    姜成济也是冤枉,那荷包是用来装银钱,陛下富有四海,天下之物尽归他所有,又不需要这些玩意儿,这也值得他生气?

    总归现在有了这如意佩,皇帝也不用去找不痛快了,他拿起那囊佩,提起一头来看,有放在手掌心摩挲,仔细打量许久后,便直接系在腰间。

    李忠呵腰委婉道,“陛下,您这朝服还没换呢,要不先换身常服来。”

    皇帝冷冷斜睨他一眼,道“你不早说。”

    李忠心道:陛下您那动作那么快,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段熠换了身玄色暗花锦缎袍子,窄袖宽身,腰间用金镶玉腰带一扣,蜂腰虎背,肌肉健硕,偏那张脸英武中又不失有秀气,倒活像是话本子里的“玉面将军”。

    此刻低头看着腰间别着的那鸳鸯同心如意佩,眉梢低垂,“怎么看起来有些奇怪。”

    “不怪不怪,这素色的衣服就得配着艳色的玉佩,才能看得分明,这叫相反相成,从没见过这样穿的,也只有陛下能穿出这气韵来!”

    凭他好的坏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皇帝左看右看,不知怎么还真信了李忠的话,负手而立,神情悠然,像是想起什么,问道,

    “贺璟在国子监待了月余,该学的也差不多了,日前朕答应他让他入朝历练,你让他明日去吏部等着授官吧。”

    “二殿下天资聪颖,人品贵重,陛下如此器重他,殿下感恩在心,这不,一有好东西便赶忙来孝敬陛下,刚才就叫人送来几个匣子,装了好些珍贵的玉石环佩,不过比起西域进贡来的玉石成色略差些,只是有一串儿双圈红玉珠串倒是少见,色泽鲜艳,触手温润,看着就喜庆得很。”

    说到鲜艳,皇帝就想到某人,朱唇榴齿,唇瓣生香,白皙的肌肤,泛红的双颊,像是冰天雪地里开出的一朵火莲,他觉得这红玉珠串合该配上那细腻雪白的皓腕上。

    “他倒是有心,只不过总送朕些吃食首饰之类的做什么,倒不如好好给朕多写两篇文论出来,这东西朕留着也没用,罢了,你拿去给昭阳宫,让她好好反省。”

    李忠笑了笑,应是,这前脚东西送进了养心殿,后脚陛下就赏了宝贝给昭阳宫,这是反得哪门子省,这不明摆着陛下对昨日不敬一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依旧优待昭阳宫,这宫里的娘娘们怕是又要为此拈酸吃醋了。

    昭阳宫内,兰婳握着那串红玉珠,心中有了成算,或许,她真有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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