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妃眼中的阴狠毒辣太过于灼目。
以蒋妃如今对她的态度,兰婳似乎明白段熠要让她做什么了。
能让蒋妃痛恨的,只有得不到的宠爱。
虽然她不愿与人为敌,可却也不是个任人揉捻搓圆的性子,何况直至今日,她隐隐觉得自己在宫中所作所为背后都有人在替她铺路,好似要引导她向某条路走去。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蒋妃已视她为宿敌,无时无刻不想致她于死地,倒不如抱紧皇帝的大腿,说不定还能抱出条活路来。
她是明面上的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觉悟,御座上的人朝她招手,只恍惚了片刻,兰婳便带抹笑向他走去。
“怎么,脸色这样差,可是哪里不舒服?”段熠难得地关怀起来。
兰婳后知后觉的觉悟不禁让她背上生出一层冷汗,面对男人的关切,不禁在心中嘲笑道,
人都走了,何必再扮演得如此浓情蜜意呢?
这样的想法只在她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很快便被她强制抛掷脑后,兰婳扯出一丝笑容,
“没有,臣妾很好,”
段熠闻言瞬间拧眉看她,眼中泛着砭骨的寒意,“脸都白成这样,还说没事。”
也许是上位者习惯性的森然语气,又或是还未从方才的思绪中彻底回过神来,这一声低哑清寒的话语陡然让兰婳打了一个寒颤。
段熠将她的不对劲看在眼里,罢了,她一向娇柔爱哭,初见时连话都未说就能吓得瑟瑟发抖,性子一时难以改过来也是正常,以后慢慢教导便是。
“也不用你伺候笔墨了,回乾清宫歇着吧,午时朕陪你用膳。”
兰婳:为什么我还要待在这里?我不能回去自己宫里吗?
段熠似是能听到她的心声般,又开口说道,这回语气彻底软和下来,唇角还带着笑。
“以后你就住在乾清宫,你的东西朕会让李忠派人拿过来,伺候你的宫人们也一并调来乾清宫,你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找暮霭。”说完,李忠便来报几位阁老在外等候。
“嗯,朕知道了,”,语毕,男人又恢复那冷漠疏离的眼神。
出了养心殿,扑面而来的花草清香让她短暂地忘却了方才发生的事。
抬头看看四四方方的天空,可望而不可及,湛蓝而高阔,云层飘渺,日影拨开云雾,投下束束光影,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先舍其自身了。
虽然被动,可皇帝又焉知自己不是她达成目的的棋子呢?想到这,心中那股郁结之气倏然疏解,似是没那么难受了。
她抬脚向养心门外走去,瘦削的身形却挺立如劲松。
毓秀宫,蒋妃甫一进殿,就吩咐人将林贵人唤来,玲珑心知肚明,每回主子得了什么恩赏又或是见到了陛下,总要拉人来说话,痛痛快快地再复述一遍,而毓秀宫住着的林贵人则是最方便的。
不多时,玲珑就请来了林贵人。
蒋妃正眯着眼让玉露为她捏足捶腿,闻声而动,睁开敷满厚重胭脂的眼皮,
“你怎么才来,本宫都等你许久了,”她赶忙支起身子,拉着林贵人坐下,又故作熟络道。
“多亏妹妹献计,才能让我将这宴办好,陛下又将端午夜宴交由我了。”
林贵人佯装欣喜道,“姐姐如今真是圣宠优渥,无人可比,说起来,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到底还是因为姐姐母家荣耀,”
蒋妃听了心甜口顺,又问道,“那这次端午宴再向上次那般,可好?”
“这……这到底是有违律法的,不能作长久之计,”林贵人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蒋妃霎时变了脸色,先前她向自己献计,说的千好万好,没什么风险,如今又推三阻四说不行,难不成是打量自己晋了位分,母家也愈发荣耀,心生妒忌不成?
“反正父亲与哥哥手底下管辖着那么多号人物,底下的小喽啰们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与其让一些酒囊饭袋占了官位不说,倒不如物尽其用。”
左右有父亲他们看着,拿这官位去换银子,又能收买人心,岂不两全其美。
蒋家不受圣恩,手上又无肥差,蒋瀚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情急之下,蒋妃只好借着威德侯府的名声另辟蹊径。
有了一次便有第二次,蒋妃尝到了甜头,自然不肯放过这块肥肉,林贵人象征性地有劝告几句,最后说道,
“娘娘既有把握,臣妾也不好多说,只是要谨慎小心些,莫让人发现了。”
蒋妃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欣欣然笑眼相对,“就知妹妹是个聪明人,放心,等日后本宫封了皇后,定会提携妹妹。”
涂满蔻丹的手指轻叩茶杯,抿吸一口茶香,飘飘然心旷神怡。
这下连林贵人这样小心谨慎的人都松了口,可见此事也没到极为危险的地步,自己尽可放心施展拳脚。
两人又贴心交谈片刻,林贵人看出蒋妃只是寻她来说卖官鬻爵的事,现下目的已达到,语气间透着不耐烦,于是便先告退了。
等人走后,蒋妃将玉露叫到跟前,递给她一封信,吩咐她托人送去威德侯府。
回到乾清宫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声响,原来是来福公公将昭阳宫的东西和人送来了。
“美人您看看可还缺了什么,奴才叫人去取,伺候您的嬷嬷宫女们也都带来了,只是底下的一些杂役宫人们还得留在昭阳宫打扫,故而不能全带来,不过乾清宫什么都不缺,美人只管安心住着便是。”
兰婳点点头,笑道,“谢过公公了,不知我住在哪间寝殿?”
乾清宫除了一间面积最大的正殿,东西各有两处侧殿,收拾起来也是很快的,中间那处自然是皇帝住的。
陛下也没交代兰美人住哪里啊?只说将人送来便是。
来福挠了挠头顶的纱帽,迟疑道,“这个……陛下还没吩咐呢,不过陛下既然让您住在乾清宫,又吩咐您要求什么,我们照做就是,想来娘娘想住哪儿都行。”
话外之意便是:陛下都如此吩咐了,美人就别害羞了,只管住到正殿去便是。
“既然如此,那便将东侧殿收拾出来吧,她们的住处就劳烦公公替她们分配好。”兰婳轻轻落下几句话,看向才从昭阳宫过来的徐嬷嬷们,对来福说道。
来福惊讶道,“东侧殿还未收拾好,您还是……”
兰婳打断他的话,“那就麻烦公公差人收拾出来,不用多精细,能住就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来福只好恭敬应下,转头就告知了干爹李忠。
“你也没劝几句?”李忠挑眉问道。
来福一脸冤枉,“儿子自然是说了的,可美人她执意如此。”
李忠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摆手道,“罢了罢了,过几日再问问吧,。
两人俱是一样的看法,定是这兰美人还没准备好。
东侧殿内,兰婳坐在一把交椅上,看殿内走动的宫人们布置陈设。
说是收拾,其实只是将她的衣物收拾以及一些其他用品拾掇起来,毕竟乾清宫里一应俱全,哪怕是个久无人用的侧殿,里面的摆设器具都是崭新的,四角里放置的香炉此刻已燃气袅袅香烟,是槐夏轻手配制的。
眼见着收拾得差不多了,茯苓几人将兰婳贴身用物一一放置好,其余宫人侍立在一旁走个过场罢了。
兰婳打发了这些宫人赏赐,而后命他们退下。
一日未见,几人并未惊慌,徐嬷嬷先道,
“李内侍与奴婢说时,奴婢还不敢相信,怎的一日之间,主子就住进乾清宫了?”
虽然这是天大的喜事,可她还是不得不问个清楚。
兰婳视几人为心腹,自然是一五一十将实情说出来,几人听完后,略显出失落的神情。
徐嬷嬷久经世事,觉得有些不对劲,“您的意思是陛下要借您来对付蒋妃,可宫中之人与蒋妃敌对的不还有韩昭仪吗?为何陛下不去寻韩昭仪?要对付蒋家,有韩家的助力可稳妥得多了。”
何况她从未听闻过,帝王要利用谁,还会直接与这人商量征得同意的,且周国皇帝杀伐果断,可不像是会如此好商好量的人。
“大概是我身无一物,牵涉不到旁人,利用起来也方便,”兰婳似是自嘲道。
徐嬷嬷听了心中一紧,心疼不已,宽慰道,“还有二殿下呢,若是蒋妃想要害您,有二殿下也可放心些,对这事,主子是什么看法。”
“还能有什么看法呢,陛下要除蒋家我能有用最好,若是起不到作用……能活下来也好,若是顺利,事后我便求陛下将母亲与弟弟接来,总是有盼头的。”
“夫人与公子见了主子,定会开心的。”徐嬷嬷只能这样说,才能将这话题不至于显得那样凄凉。
兰婳心中叹道:只可惜届时兰嘉便不能留在武司部了,他一向是个硬脾气,难哄得很,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说服他。
上午安安静静度过的,将近午时,李忠对仍在谈论的皇帝提醒道,
“陛下,该用膳了,兰美人还在乾清宫等您呢。”
此话一出,御案前方的一个身影微动,
“这事你继续盯着,不用插手,每隔几日进宫来向朕汇报即可,”段熠对那男子说道。
贺璟袖中的指骨隐隐泛白,踌躇片刻,屏息道,“是!”
段熠交待完后便匆匆离开,李忠忙跟上去,经过贺璟时还特意解释道,
“璟殿下莫怪,陛下早膳没用多少,这会子正饿了,”
贺璟颔首微笑,道无妨。
想是乾清宫里有她吧。
“陛下,您慢些!奴才要跟不上了!”李忠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奈何他身体胖圆,实在跟不上。
段熠自然不会停下来等他,只道,“跟不上就晚些过来。”
李忠只好紧赶慢赶,小跑着跟在后面,撑着华盖的太监也渐渐落了很远。
午时的风吹过皇帝的身侧,风中似有一股熟悉的甜香,他觉得今日自己的步伐太慢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这宫道如此冗长。
一想到有人还在等他,脚下的步伐便更加急切。
历尽了李忠最快的速度,大步跑出一头汗,脸上两坨红彤彤的肉挂着汗珠,终于是跟上了皇帝。
一进了乾清宫,除了宫门处的守卫行礼请安之外,再无旁人。
段熠眉心一沉,步子慢了下来。